黄衫和线娘喝完豆腐脑,付给白须老人两个通宝制钱;老人道了谢,收起桌凳,挑着担子继续沿街吆喝而去。两人立于街角等候王不才时,忽然远远望见熙攘的轿马人流当中,师傅淳亦夏手摇折扇,肩背包袱,正自“龙吟阁”方向悠哉游哉的信步走了来。
黄衫赶忙一拉线娘,迎上前去,插烛也似的福了一福,口中说道:“弟子拜见师傅。师傅一向不曾见面,却又去了哪里?”
淳亦夏正自东张西望,行若闲庭信步,突然听得有人问讯,倒吓了一跳;停住脚步定睛看时,却是黄衫和线娘,乃捋须笑着答道:
“唔呀,师傅素性偏爱游荡,不喜羁縻,久居王府,只觉规矩太多,每日早上起床,总要为是先穿右脚的鞋还是先穿左脚的鞋思虑半天;据说王府的规矩,是清晨起床必须先穿右脚的鞋,可师傅的习惯呢,却是喜欢先穿左脚的鞋。还有,偌大院落,竟整日冷冷清清,连一个耍猴的也不见进来表演,闷杀人哉;——噫,余幼好此玩乐兮,年既老而不衰,整日不见耍猴兮,是可忍孰不可忍?是以便应朋友之约,出门快快意意的游玩了几日。唔呀,这不昨晚刚刚回到王府,还没来得及传见你们嘛!”
黄衫明白师傅故意信口胡诌,以引自己和线娘破颜捧腹,却偏偏将脸绷得紧紧的,半声不笑。
“老夫子,你说的早上起床是先穿右脚的鞋还是先穿左脚的鞋的话题,倒使我想起了一个故事,”线娘捂着嘴,笑得咯儿咯儿的,接口说道,“说是在我们老家,有个乡民养了一头驴。那头驴感觉很饿,在它的面前有两堆草;那头驴就想:是先吃右面那堆草呢,还是先吃左面那堆草?先吃右面那堆草吧,距离有点远;先吃左面那堆草吧,梢头有些黄。那头驴犹豫啊犹豫啊,犹豫啊犹豫啊,犹豫啊犹豫啊,……结果便犹豫死啦!”
淳亦夏瞪着眼珠听完,一本正经的说道:“噫,世间宁有是驴乎?果有是驴,师傅当为其题写墓志铭一篇矣:噫,驴兮驴兮太可哀,草兮草兮不能来;尔不来兮吾不去,——饿死尔个驴乖乖……”
黄衫听得两人一唱一和,专门逗乐一般,终于忍禁不住,掩口葫芦而笑着问道:“原来师傅出门游玩去了。那么师傅知道不知道我们正出来寻你呢?”淳亦夏尚未答话,便听线娘再次快嘴快舌的插话说道:
“老夫子,这次没有碰到那只挡道的恶犬吧?哎,对了,老夫子,我和小姐今日一早便遇上你的师弟王不才了呢,我们结伴出来寻你,却在这里走散了伙。他也和你一样,之乎者也乱用一气,手里又摇着一把破扇,这样,这样!……”
一面说话,一面伸脖缩颈,摇头晃脑,当街模仿起了王不才的举止神态,却又增添了许多滑稽夸张的成分,逗得黄衫直欲捧腹大笑,急忙一拉线娘,三人闪至街边僻静之处,以免引来路人围观笑闹。
淳亦夏望了一眼手中的折扇,一伸脖颈,说道:“唔呀,他也摇着一把破扇?是了,是了,他当然也该摇着一把破扇的。——师傅的师弟,怎么就不该摇着一把破扇呢?唔呀,就在刚才,我们老哥俩还在‘龙吟阁’为他的破扇浮了一大白呢。唔呀,为了他的破扇,师傅还即兴赋了一首诗呢!”说着,竟摇头晃脑,抑扬顿挫的大声吟哦起来,“破扇破扇兮拿在手中,摇呀摇呀兮呼呼生风,有人来借兮不中不中……”
线娘登时就笑得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站不起身。饶是黄衫满腹心事,又努力矜持,却还是忍不住“咯咯”的笑出声来;这一笑竟再也控制不住,几乎便连眼泪也要笑了出来,急忙背身面壁,手持锦帕捂了嘴巴。所幸三人避于街角,往来路人听得笑声,不过侧目而视,却并不来围观。
半晌,两人方才渐渐止住笑声,线娘犹自揉着小腹,哎哟哎哟的直叫肚疼;黄衫以袖遮目,举头望望日脚,说道:“走吧,时候不早了,也该让师傅回府歇息歇息了!”三人遂掉头返身,沿着正街一道走向王府。
刚走数步,黄衫忽然望见方才骂过师叔的那个中年男子又从广梁门下踱步出来,后面又亦步亦趋的跟了两名歪戴青帽的恶奴,一人搬着桌椅,一人提着茶水。中年男子忽然抬眼看到淳亦夏,脸色大变,初始若欲发作,继而猛一跺脚,颇不甘心似的低头返身,快步走回了广梁门内。
黄衫心中诧异,忽由中年男子联想到了师叔,遂开口问道:“师傅,你怎么自己独个回来,师叔去了哪里呢?”
淳亦夏亦早闪眼瞥见中年男子,故意走得昂首挺胸,旁若无人;及至听得黄衫问话,回过头来嬉然一笑,高声答道:“唔呀,他是个又迂腐又寒酸的乡野塾师,大概至少三年没有下过澡堂子了;昨夜我们抵足而眠,睡而论道,唔呀,他身上那个汗味屁味脚臭味,就象迎风打开发了酵的酱菜坛子一般,直熏得师傅晕头涨脑,胃中翻海倒波,差点就去见了西天佛祖南海观音。”一面说话一面又是捂鼻又是扇风,做被熏倒呕吐状,“如此一副腌臜模样,还想来寻师傅攀鸿附骥呢,师傅当时就一口回绝了他。今日他要告辞回乡,师傅也便不十分留他;不过,他却托师傅代向你们两人问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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