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草帘和棉布帘子,扑面而来的便是一阵烟火气和热闹声,让人格外舒服。
摆在大堂里四角和正中各有一个火盆,四角略小,但正中间的火盆却足够大,比起一个水缸也不遑多让,当中的木炭烧得通红,当然不可能是什么银霜炭,而是这边很常见的桦木炭。
十来张张大小不一的桌子将整个大堂塞得满满实实,大约四五十人挤在这样一个略显狭窄的堂子里,热火倒是热火了,但却难免有些拥挤了。
冯紫英这一行人一下子就进来七八人,顿时让整个场面显得更加拥挤。
不过都是出门在外,又遇上了这种天气,都还是能理解,就算是有些人骂骂咧咧说掌柜的只顾挣钱不管塞得下塞不下,但也不过是在口头上发泄几句罢了。
或许是冯紫英一行人进来衣着气度不凡,所以在吸引了一阵目光之后,见冯紫英几人并未有其他异常举动,加上左良玉剽悍的气势和凶狠的目光,也让人下意识的要避开,很快大堂里就继续恢复了各自的常态。
看见左良玉的架势,冯紫英就忍不住摇头。
这家伙在军中打磨几年,还是保持着在临清时好勇斗狠的性子,还以为这几年能磨掉一些棱角,现在看来还是年龄和性格的双重原因,估计还得要几年,甚至要吃些苦头,才能慢慢磨下来。
尤三姐先进来了,她是一身男装,只不过雪肤灰眼加上栗色的发色,还是很容易让人就能觉察出的异族血统。
好在这条商道上来往各色人都众多,胡人在京师城中也不鲜见,便是永平府那边,比如卢龙城和迁安城也都有不少胡人。
他们都是蒙元时代所谓跟随蒙古大军打江山时从西域过来的“色目人”后裔,在军户中数量还不少,也就是所谓的突厥、粟特、花剌子模、波斯人的后裔。
这些人进入中原日久,大多和汉人或者蒙古人混居,他们的后裔也在北地不少见。
事实上尤三姐也就是这一类军户的后裔,她的胡人特征比起尤二姐还要略微淡一些,所以也只是引起了堂子里客人们的简单瞩目,然后很快就被冯紫英一行人进来所取代了。
见到这般热闹的情形,冯紫英也忍不住皱眉,实在是太热闹了,还打算在这里好生歇息一番,这么大的风雪,委实不是一个赶路的好时机。
按照他的想法,他是准备赶到丰润才歇脚的,到那里准备见一见这些流民中有威望的长者和一些宗族的长辈。
南线的流民迁徙线路就是沿着这条路径过来,这多达几万人的流民会在未来这一个多月里陆陆续续过来,几乎每天都有数百人要跋涉在整条官道上,顺天府这边是巴不得早点把这帮在他们看来是累赘麻烦的流民送出境,不太可能替他们有多少安排,而永平府那边倒是做了一些准备,但他们得走入永平境内才行。
也幸好掌柜的替冯紫英七人选了一处靠近柜台的角落,虽然偏了一些,但是又要略微宽敞一点儿,只不过跑堂的小二来来回回经过有些不太方便。
尤三姐大概是许久没有跟着冯紫英出来,而且是这样化妆微服出行了,这样热闹的场面让她也有些兴奋,紧挨着冯紫英坐下,那股子腻劲儿让旁边两桌人都有些侧目,望向冯紫英的目光也有点儿异样。
毕竟冯紫英气宇轩昂,一看就是其中首领人物,怎么却和一个胡人小子这般腻歪,莫不是还好那一口?
只是讶异归讶异,却也没有人多言,出门在外,嘴巴紧一些只有好处没坏处,人家怎么也是人家的自由,这达官贵人喜好这一口的也不少见,只不过这么光明正大的带出来,倒是有些少见了。
冯紫英一进来,除了尤二姐紧贴着冯紫英外,吴耀青和左良玉分坐了冯紫英和尤二姐两边,另外三人却都很自觉地呈一个半弧形坐在了冯紫英的斜对面,一个可以看到冯紫英背后,另外两人则能监视到两边侧翼,这样一个防御阵型,也能最好的避免不测。
大厅里大概能分出八九拨人,多者七八人在那里吆五喝六,少则单身一人独酌,更多的则是两三人或者三四人在一起小声说话。
总归则是酒家,喝了几口热酒,酒酣耳热之际,话语声免不了就要大起来。
“真的?”
“还能有假?”一个眉目枯涩的中年男子不屑地夹起一筷子蚕豆,丢入嘴里,咯嘣香脆,回口余香。
这等蚕豆经过晾晒之后在用油干炒,再加上一些盐和香料,素来是这等客栈酒家用来佐酒的家常菜,在北地很是受欢迎。
“不能吧?不是说都差点儿打到京师城下了,京师城里不少达官贵人都偷偷摸摸逃到金陵去避风头了。”另外一个肥头大耳的白面男子显然是枯涩面目男子的同伴,一脸不信。
“哼,你知道什么,成日里就知道围着你那婆娘裙子转,何曾打听过这生意上的消息?”面目苦涩男子一身灰布棉袍,但是外边儿却穿了一件厚实的狐皮坎肩,狐毛杂色,算不上什么好货,但是却不影响保暖,在这等野地里奔行的商旅能有这样一件坎肩儿,也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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