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里,这就很好。】
昊天四年,八月间,帝都秀天城竟落了一场雪。
刚从溽热中解脱出来的百姓还不能适应,街头巷陌喷嚏连天。三十二州郡连连上报灾情,秧苗未旱死在田间的也都被这场违了时令的雪兜头冻死。更有山畔诸州大地忽然裂开巨缝,本是鸡犬相闻的邻里一夜间却隔了道深渊……年景似乎十分不好。
上官丞相府里,前庭后院里都是杂役们扫雪的哗哗声。绕过后花园,是上官府最紧要的所在,两层阁楼呈一字排开,长有八十丈,其中收藏了颚云国几百年来无数古老典籍,被上官家老祖宗妙笔题作「一睹斋」。斋后又另藏了一幅别院,小巧低调,院门正对着一睹斋那一溜后窗口,是府中小姐所住的清雅小居。
院里的雪还未扫,有个穿枣红貂绒大氅的姑娘正蹲在雪地里极认真地堆着一个雪人。约摸十七八岁的年纪,因为穿得厚实,整个人像是只圆鼓鼓毛茸茸的红狐狸,红衣映得皮肤愈加白嫩,颊上冻出两朵红,是素色世界里的一团鲜妍。
她手法有些生疏,刚把雪人的圆脑袋裹上去,下面拢得松散的身子便垮了开。不知这已是第几次,她负气地跺了一下脚,于是那颗极费心神才捏得又圆又结实的脑袋也散成了几瓣。
屋顶上的人也不知看了多久,似终于看不下去才纵身跃下来,长发飘逸出一抹深邃的暗蓝。人是难得的俊雅,长眼高鼻,神情散散淡淡,目色却漆黑如两道不可窥视的深渊。淡蓝长袍搅起细碎飞雪,在他脚下飞舞成一小片云。
「师傅。」琪雅鼻尖冻得通红,向他跑了两步,临到身前脚下一滑,人就笨重地向他怀里倾去,肩头却被一股力道堪堪提住。
「什么时候能不这么爱摔跟头。」骆轻殊将她拎起扶正,瞅着一地散碎雪块道,「集中些精神,开始今日的课程。」
「唔。」琪雅嘟着嘴,玩儿心未收,却听他略带笑意地补充:「今天教你如何堆雪人。」
不知何时,雪又纷纷簌簌地落起来,他暗蓝如海的长发上缀满星星点点的白,目光漫不经心,修长的掌却极认真地在雪人身上一下下拍实。
「师傅,我有些冷。」
「冷?绕着这雪人多跑几圈就好了。」
琪雅假装听不到,没脸没皮地往他怀里蹭了蹭。
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诡秘张皇,他在这里,这就很好。
【骆轻殊,可是战神骆氏的「骆」?】
那是四年前的初春,一位蓝衫的年轻男子进了清雅小居,远远见着个小姑娘蹲在石子小径尽头的一丛三角梅下,右手绑着白绸背在身后,左手握着根木棍轻轻拨弄泥土,小小的侧影寂寞而安静,零星碎花蹭落发间亦浑然不觉。
他悄声走近过去,垂目细看,地面上蚁群匆匆搬运微小的食粮,那小姑娘正用木棍引着落单的几只归入队伍里,觉察到来人遮下的阴翳,她抬头对他笑了下,眼灿明珠,齿若编贝,一张小巧精致的脸似朝花初放。
「掉队的,会孤单。」她说,然后又眯眼看了他一会儿,道:「我还以为是燕语呢,你是来找哥哥迷了路才走到这里的吧?」
「我是来找,一个叫上官琪雅的小姑娘。」
她眨了眨大眼睛,仰头细细端详着来人。那人正站在一片红绿相映的春色里,俊逸挺拔。浓眉微凛,双目深邃,墨色长发在暖阳下折射出一抹隐秘的暗蓝,像生长在万米深海的水草,静谧冰凉。明明极低调地负着一只手站在那里,神色带些懒洋洋的倦怠,可就是叫人觉得他浑身上下都是故事。
「可是,我并不认得你。」她站起身,看哥哥琪枫从小院另一端赶过来,笑着对那人道:「还是你先找到的人,看来你们果真有缘。」之后又对她介绍,「琪雅,这便是哥哥给你请的师傅,骆轻殊。」
师傅?哥哥之前确实同她提过,要她学些防身之术。说若将来不能在身边一直护着她,好歹要懂得自保。她只觉得哥哥杞人忧天,挽过他手臂娇嗔:「哥,就算将来你有了妻女,也不至于就不管琪雅了吧。」琪枫摸摸她额顶道:「那就权当为哥哥学的,假使某一日哥哥需要你来保护,你至少也能抵挡一招半式。」
——本以为是些玩笑话,不想今日竟果真带了人来。若父亲健在,见到陌生男子进清雅小居,怕是要冷起脸面来撵人的吧。
父亲总说,她身上有魔,不能入世俗。于是像养一只矜贵怕人的珍禽一般,将她小心置在别院里,等闲不得见生人,伺候的老仆和丫鬟也都是精挑细选,择的手脚勤快又少言语寡名利的。闷是闷了些,好在她心性开朗,总能自己寻到无穷乐趣,遇到虫蚁蜂蝶也能玩个半晌。又有个一睹斋横在眼前,浩瀚书海里自有万千世界,倒也忘了自己原是怎样的寂寞。
父亲仙逝半年,哥哥便替她打破禁锢,她着实惊了一下,但更叫她意外的,是来人的姓氏。
「骆轻殊,可是战神骆氏的『骆』?」 她眼睛亮闪闪地问。
琪枫拍拍她脑门:「颚云除了这一支,还有哪个骆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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