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他结发十年的太子妃,他登基后却只封我为贵妃。
傅瑜下这道圣旨时没来见我,他身边的大太监高鹤倒是礼数周全、神色恭谨,最后还不忘隐晦提醒一句,让我万不能与陛下置气。
置气?
我礼节性地假笑一声,心里明白傅瑜的顾虑。
我父亲本就是一品国公,大哥三元及第,芝兰玉树,风光无限;二哥没入科举,直接前往北疆抗击匈奴,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如今加封飞鸿将军,是我大锦朝半数闺阁娇女的春闺梦里人。
这已经是繁盛之至,倘若我再封个皇后,膝下养一个流着颜家血的太子,恐怕傅瑜都要担心自己那个位置坐不坐得稳。
如此说来,他十年来偷偷添在我吃食里的避子药,的确深谋远虑。
不过理解归理解,我心里到底不痛快。既然不痛快,那就只能找点令人高兴的事了。
婢女被我喊退,寂静的屋内,烛火被微风摇曳,映出半面影子。
我唤:「阿泽。」
那人就如一阵清风出现,忽然立在我面前,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微微低头,高鼻薄唇,五官有种料峭的冷峻,一双漆黑的眼却安静,清冷又干净。
我命令他:「坐过来。」
他微微一愣,随后眉目间显现出稍微的挣扎和抗拒——我莞尔,站起身,逼近他,抬眼故作困惑地问:「阿泽哥哥,为什么不说话呀?」
他不敢动,也不敢看我,被我指尖撩过的掌心背在身后握成拳,耳根蓦然红了,僵硬地立着,有种视死如归的忍耐。
傅瑜肯定想不到,他派来监视我的暗卫,早在几年前就被我调戏得面红耳赤了。
「今天的事你也知道了吧,」我一寸一寸巡视着这张清俊的脸,低声说,「他把我封为贵妃了,这是在故意羞辱我么。」
他的喉结一动,犹豫很久,才低声慢慢地说:「他……不对……」然后又干干净净地看着我:「你别难过。」
我心中觉得有趣,倒并不算难过,却配合地做出伤心难自抑的模样:「明日会有故友来探望我,我知你要将我的一举一动讲与他听,只希望这一次,不要告诉他……可好?」
阿泽沉默,然后微不可查地点头。
他不会说的。
我有这样的自信,从他第一次将目光落在我脸上,从他第一次愿意出宫为我摘寒山寺外的桃花,从他第一次在我说怕雷时站在床边整整一夜时,我就知道了。
——暗卫可不能有感情,动心的暗卫,就会叛主。
我从宫人那里知道,傅瑜昨晚去了淑妃的长春宫,可是并未侍寝,早早就和衣睡下。这倒是让我有些不解了,傅瑜最近两年经常如此,这皇帝去找妃子盖着棉被纯睡觉,要不是他每月与我做这事都热衷得很,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不过我不关注这个,别说他现在冷着我不来见我,又或者是和哪个妃子颠鸾倒凤从此君王不早朝,就是他死了也与我没多大干系。
我比较关注的是昨天递信来的人。
子时三刻,我一人坐在窗边,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游记,「吱呀」一声,树影摇晃,有人已经悠然坐在我身侧,周身带着深秋更深露重的微凉湿气。
「不错,」他的声音喜怒未辨,「没见伤心,还算有点出息。」
青年长了一张极其英俊的脸,一双桃花眼稍显风流,秀骨青松,锦衣荣华,正懒洋洋地勾着唇角,把玩着我桌上的瓷杯。
「小王爷,」我微笑着看他,「深更半夜私会宫妃,是要杀头的。」
「宫妃?」傅韶行念了念这个词,看了我一眼,脸上若有似无的笑容缓缓消散,「他这么封,你还真把自己当个妾?」
他的眼里有某种深藏的愤怒和说不清道不明的疼惜,我瞧见了,付以一笑:「我便是想当皇后,陛下也不愿意啊。」
傅韶行生得真是好看,生气也好看。
我欣赏着他的侧颜,在心底感慨。
颜家独女颜明玉,宁王嫡子傅韶行,一个国色天香端庄大气,一个桀骜英俊满身风华,当初全京城的人都以为他们天作之合,金玉良缘,定能成一段佳话。
所有人都这么以为,傅韶行当然也这么以为。
不然当时怎么年少风流,无知无觉地领旨出征。再回来时,一道赐婚圣旨,已经落在了我与太子头上。
「颜明玉,」他忽然唤我名字,星眸灼灼,「你想当皇后吗?」
十年了。
我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傅韶行也已经二十七岁,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成家。
其实我知道为什么,但他不说,我不会主动提。
——你想当皇后吗?
——你要是想当,我可以让你做我的皇后。
我明白他的意思,但傅韶行与我毕竟相识多年,我不会让他做这种危险的事。
我摇了摇头:「不愿。」随后微挑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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