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幕之前,戴草帽的袭击者还细细检查了地上有没有落下被袭者的随身物品,撤离时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就在他抬头张望的时候,路灯照出帽檐下得意的脸,他的眼睛还闪出一道亮光——他就是阿成。
画面放映到这里就凌乱无序了,小三的脑门立刻哩哩啦啦的胀痛,怎么也编排不出阿成是如何拉着他的战利品回到河边,如何趁着夜色卸货打包入舱。更加令小三困惑的是:绑架者与被绑架者如何在窄如棺材的船舱里共处,而此后的一分一秒都是无法比拟的窒息,就不知两人之间有没有谈判,两人之间有没有妥协?
小三一夜未眠,天快亮的时候他才认定故事的结尾应该是这样的:黑黢黢的夜幕中,阿成的小艇缓缓的顺流而下。突然,几道火光从船舱四周闪出,巨大的气浪摇动天地,一股浓烟翻滚着升腾起来,待它消散后小艇就不见了,河面上只有依旧流淌的河水,水面上还瑟瑟索索的倒映着民乐新城的灯光。
人无法选择出生,但有时却可以选择死亡——阿成不正是这样么?对于漂泊了二十多年的阿成来说,人世的喜悦与辛酸,生活的甜蜜与苦难,全都融化在这滔滔不绝的河水中,连他自己也不知不觉的选择河流作为最后的归宿。
黄昏里,河边的萋萋荒草,夜幕下,民乐新城的百家灯火,在小三的眼中都抹上了浓重的愁绪与悲怆,小三看着就想哭,可忍不住还要看,仿佛阿成的笑脸忽然会在草丛中浮现,仿佛阿成的眼眸忽然会在灯火间闪烁。
小三心中明了,阿成最喜欢唱的歌曲就是《在水一方》,眼下人已远去船无踪,水波粼粼空自流。小三没有听闻过阿成的一句歌声,却也同样神会歌词那来自《诗经》的意境: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在水一方,曾有阿成的梦想与爱恋,在水一方,还留存着他的亲情与友谊。或许阿成思量如此离去最是清白,不会辱没曾有的梦想与爱恋,不会贻害留存着亲情与友谊;如此离去最是坦然,心中洗刷不完的仇怨一刻间随波流逝,自己不可饶恕的罪责也在一刹那化为青烟……
人都不在了,再推断他曾有的心灵抉择已不重要,无论阿成碎尸河床或是丧身鱼腹,甚至退一万步来说他在爆炸前离开了小艇,他的结局都可以视为灰飞烟灭。小三觉得,对于眼下这些人,对于眼下这个地方,阿成只是一个匆匆过客,对于自己,阿成已经变成了那座不可磨灭的铁锚……
不过,聋子小三还是暗暗关注着事态的进展,他也勉励自己做好心理准备,任何时候获悉阿成的尸块浮出水面也不至于恐慌。可是等呀等呀,橱窗里的当地报纸一直都没有下文,而委托父亲打探的小道消息也没有新动态。于是乎小三只好这样推断:人们可能早就将此事忘得一个二净了,或者从来就没有人去报告那晚发生的爆炸,或者从来就没有人察觉那晚发生了爆炸。
从此以后,聋子小三仍旧保持河水一样的沉默,但他偶尔想起此事就会窃笑:他坚信只有自己一个人听闻了那声惊雷。
(本作始创于2004年,成稿于2006年,2008年9月略有增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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