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郡
王离率队在军营门口等候,亲卫们的速度都很快,命令才下不久,就迅速领好物资集结了。随上卿回咸阳的亲卫们每人除了胯下的战马外,都带着另外一匹马以备轮换。王离检查了两遍,满意地发现没有疏漏,随时都可以启程。
不过他琢磨着,阿罗收拾完再和大公子告别,怎么都要再有大半个时辰,便打算让这些亲卫们原地休息。
只是一抬眼,他就看到青年上卿骑着马从军营中缓缓而出。
王离眨了眨眼,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意外。
“怎么?”青年上卿控制着战马停在王离面前,实在是无法把他脸上的表情当做没看见。
“哦,没什么,我以为你和大公子至少要聊一阵。”难道不应该把咸阳的事务交代清楚?他们可是两年多都没回去过了。不过转念一想,王离也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阿罗的父亲病重,急着赶回去也是应该的。
青年上卿低头盯着自己握着缰绳的手,他何尝不想与大公子多说几句话?以他的身体,回到咸阳之后可能就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这一别就是永别。
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能说。
大公子何等敏锐之人,哪怕他再多说一个字,多看一眼,也许就会被他发觉。
不过也无事,他把想说想要交代事情都写成了帛书,这些天都一直在偷偷地写。他也没发现自己是这么多话的人,把大公子登基之后有可能发生的事都推衍了一遍,现在都已经写到二十年后了。
等回咸阳之后,有空再继续往下写吧。大公子肯定能活到比始皇现在的年纪还要大的岁数。
越想越是不甘心啊……本来陪着大公子的,应该是他……
王离把马匹转了个方向,靠近了青年上卿的身侧,动了动鼻子:“咦?阿罗你怎么熏香了?这味道有点奇怪啊……”
青年上卿的手腕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勒了一下缰绳,策马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一些。
王离还想再说什么,眼角却瞥见军营中又冲出一匹马,正是大公子扶苏。
他就说这么短时间绝对不够嘛!王离摸了摸鼻子,识趣地带着亲卫们离开,在不远处列队等候。
青年上卿在马上朝大公子行了行礼,他控制着脸上的神情,一丝异样都不能有,否则对方就会察觉到有问题。
扶苏停住战马,从怀里掏出一截物事,递给他道:“方才忘了把这个给你。此去咸阳,不在我身侧,一切以平安为主。”
青年上卿接在手中,低头一看,这是一段竹启节。
使臣出行,执节以示信,所以启节乃是通行证的代称。所谓竹启节,并不是用竹子雕刻成的,而是青铜所制,形似一段剖开的竹节,上面铸刻着数列错金铭文。只要五个竹启节围起来,就可以组成一个完整的竹筒型。一般的竹启节,分舟节和车节,拥有此物者,便是在秦国各地不管水路或是陆路都可免税行走。而扶苏递给他这枚还有着不同的意义,出示此节,所有驿站、关卡都会做最高级别对待,甚至在夜晚城门关闭之时都有资格叩关。
这是为了他着想,怕他归心似箭,却在路上有所耽误。
青年上卿把手中的竹启节攥在手中,艰难地说道:“多谢殿下。”
“应该的,幸好我想起来了。”扶苏万幸地笑笑,拍了拍自家侍读的肩膀,催促道,“快走吧……好歹……去见宜阳王最后一面……”扶苏并不觉得自己说得无情。宜阳王在咸阳是最低调不过的存在,儿子随他到边疆两年多,一次都没有回去过。既然到了来信告知的地步,那么就是真的病重不治了。他也是故意要把话说得严重一些,否则抱着太大的希望,回去面对的若是残酷的事实,恐怕会接受不了。
果然见自家侍读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扶苏捏了捏掌下自家侍读瘦可见骨的身体,皱了皱眉。这小子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削瘦了?真是不放心对方一个人回咸阳。可他身份敏感,在父皇下诏之前根本不能踏进咸阳一步,否则他就肯定陪自家侍读回去了。
最后一面……
青年上卿低垂眼帘,失措的神情片刻之后就重新调整好了。他把手中的竹启节揣到怀中放好,认真地同他的殿下告别道:“殿下,臣去了。”
“嗯,好好保重。”许是对方的语气太过于郑重,扶苏怔了怔神,之后才点了点头回应。
青年上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一拽缰绳,转身勒马而去。
扶苏却觉得这一眼中包含着无数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想要伸手拦住对方问个清楚,又觉得只是自己想多了。
这样一犹豫,又难以解释心中的不安的他,就那样站在原地,目送着自家侍读策马在漫天黄沙中奔向那队人马,一直到与天际融为一体,再也看不见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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