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死过一回的。
北地的长刀贯胸而过,冷得像冰,比那更冷的,是眼前女子悲怮的眼睛。
他朝她伸出手,想说对不起,我没法长大了。以后别人欺负你,我保护不了你了。
也想对她说,过刚易折,姑姑你要保全自己,你要平安顺遂,你要……
那么多嘱托想说,可什么都说不出来,冷风倒灌入伤口,浓稠的鲜血顺着脖颈流下来。
这个孩子死了,死在春天到来之前。
他的身体被北乾士兵像死狗一样拖在地上,他的魂魄被冷风托起,与这战场的孤魂野鬼一起,飘向了蒙昧的未知。
白衣广袖的无常手持招魂幡,问他:「你生为王子,死于少年,心中可曾有怨?」
他摇摇头。
他们走过被战争蹂躏过的土地,已经死去的人们变成了游弋而过的亡灵,尚未的死去的流民佝偻着身躯,讪笑着兜售自己的儿女,来换取一夕饱饭。
无常又问:「你天生王命,当负苍生,此生可有遗憾之事?」
他再次摇摇头。
他不爱黎民,未有黎民爱过他,他不想拯救谁,因为没有谁来拯救他。
无常叹息。
满目疮痍的战场,凭空生了一座桥,桥边生出朱红色花朵,它们在流淌的黄泉水中,热烈的盛放。
「走过这座桥,你心中所有挂牵之事,便与你再无关联。」
他踏上了奈何桥,风吹起这孩子血污的额发,他听见了他出生时那场大雨,母亲的哭喊,父亲的叹息,从小长到大的寺庙里,远处早朝的脚步声,诵经的声音,宫人背对着他窃窃私语。
「那个孽种——」
一步,两步,三步……
「夏挽,姑姑来找你玩啦!」
他的脚步停住了。
奈何桥头,忽地生长出了柔软的绿枝,缠绕成了一棵树,树上开满了摇摇晃晃的桂花,风一吹,便往下掉叶子,树下有一个小姑娘,她拿着风筝站在树下,笑得比午后的阳光还要温柔澄净。
他长长久久地看着她,就像他之前做的那样。
这世间这样的无趣,只有注视她的时候,才能觉察出万物的可爱之处。
「夏挽——」
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他忘记的事情,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他终于回了头,便看见了他身后站着的女子,她在奈何桥的那头,她已经不是那个富贵乡里的小公主了,她骨瘦如柴,遍体鳞伤,惨笑道:「夏挽,你要把姑姑一个人留在这世上吗?」
他摇摇头,随后越摇越快,然后大梦初醒一般的,往回跑去。
他怎么能离开她,怎么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样荒唐的世上!她那样胆小,她连夜路都会害怕——
「姑姑——」
夏挽猛地睁开眼,这本该早离开人间的少年,猛然呼入了一口人间的寒气。
葛老儿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的魂儿走了呢?」
「师父?」
此刻,他在北乾的停尸房内,周围都是覆盖着冰霜的死尸。
葛老儿扔给他一件衣服,道:「师徒一场,我救你一次。」
他捧着那件麻布衣服,怔怔看着老人。
初入北军之时,他被派到葛老儿身边打杂。葛老儿是北乾的巫师,在军营里专门处理尸骸。旁人觉得他晦气,不肯亲近他,但夏挽没什么所谓,在他眼里,世上的人只有可利用的,可不能利用的罢了。
大概因为这个,葛老儿收他为徒。
又在处理他的尸体时,用格鲁术救了他。
「你走吧。」葛老儿背过身,收拾着东西:「你与大皇子命格相克,只得存一。想活命的话,日后能离他多远就多远。」
夏挽勉强起身,依照南胥的礼仪,给葛老儿行了大礼,道:「今生受师父大恩,徒弟虽死难报,日后必将格鲁术世代传承,以全师父爱护之心。」
葛老儿没说话,只是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夏挽艰难的继续说:「只是师父,不知我……我姐姐如今,人在何处。」
葛老儿道:「她死了,你昏迷已三日,她在你出事那天,就死了。」
被铁链拴着,扔进了冰河里,浮不上去,沉不了底,只能拼了命的挣扎着,口鼻都是鲜血,最后在水中僵硬着,变成了一具狰狞的尸骸,最后被砸碎了骨头,扔进了火中。
夏挽「死后」第三天的暮晚,何素龙终于冒着风雪赶了过来,为小太子收尸,但上天是如此的眷顾他,冰冷的停尸房里,他的小太子活生生的端坐在那里,穿着一身麻布,洁白如雪,清净如莲,额心一点红痣,灿然生辉。
纵使是饱经沙场的武将,也不由自主的跪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何素龙千恩万谢后,带着夏挽连夜逃走了。他太过喜悦,以至于错过了宽大衣服下,孩子洁白的手臂上有一道狰狞的血口。
这世上
>>>点击查看《羲河传》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