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家仆听了元来的话,无不义愤填膺,觉得这少年忒不是个东西,老爷为了你这卷破书连命都搭上,你问夫人值不值?
那当然值得啊,若是不值,那老爷岂不是白死了,死得毫无意义。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就算这书再如何珍贵,又怎抵得过自家老爷的性命,老爷可是家财万贯,什么丹书宝典买不起。
那夫人为何又说值呢?
这委实令他们想不明白!
周夫人的嗓音虽柔弱,但字字铿锵有力,金石有声。
元来听罢,一阵愣怔。
这与他的认知迥然不同,甚至相悖。
老爹教给他的道理是,人命没有贵贱之分,人的性命不是物质所能衡量的。
物是死的,人是活的,人一旦死了,那就与死物没有什么区别。
物的珍贵如何,取决于人赋予多少情感,人死了,便没有了感情,赋予物的情感也随之消失,物也就荡然无意。
也许老爹说得也并不对,因为老爹的为人,有时自身就很矛盾。
他时常将‘钱财乃身外之物’挂于嘴边,可每次元来馋得很时,他却抠门得紧,一毛不拔。
可是,路旁但凡遇见饿得昏厥的难民乞丐,老爹仍是仗义疏财,救人于一时。
这让原本不富裕的他们,更是雪上加霜。
以前元来为此一度抱怨过,甚至埋怨过老爹,虽然老爹从不辩言,刚开始每次都是口头保证下不为例,可下次仍旧不知悔改,后来更是演变成为此立契为证,可结果依旧是枉然。
元来如此计较,并非是小气舍不得,而是心疼老爹。
因为每施舍一次,老爹事后的几日,便明显吃得更少,他是在从自己的口食中弥补那施舍于人的部分。
但老爹绝不会缩减元来的口食,元来该吃多少,就是多少,这是他身为人父的愧疚,元来自幼与他漂泊,吃尽了人间疾苦,所以他在元来的口食这一方面,他尽最大可能给予保证。
只不过,元来生来饭桶命,要让元来吃饱,实在太难了。
所以他打小就对元来灌输“七分饱”的大道理。
可是,从小相依为命的儿子,又怎不会心疼老爹呢?
对此,老爹至始至终都是死不悔改,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元来也就睁一眼闭一直,权当没瞧见,不知道。
后来老爹病逝,元来每次遇见瘦弱柴骨的乞讨者,不免想起老爹,便如老爹当初那般,从为数不多口粮中,硬掰一份出来,施于饿者。
旁人对老爹的评论无非是大善人与大傻子。
老爹一向不以为然,他觉得大善人未必是,但大傻子那肯定是。
老爹病入膏肓,卧床不起时,元来终日守在他身边,父子二人闲谈甚久。
其中便曾道出,他此举寓意何为。
老爹说,连自家孩子都吃不饱,还去施舍他人,的确很傻,但他并非是图善人这个虚名,父子两也是时常身无分文,需要化缘,讨口饭吃,他只是想种个善因,来日父子两也不幸落得这般凄惨田地,能结个善果,有贵人施以援手。
最重要的一点是,老爹心软得很,做不得见死不救之事,破点钱财口食,只为求个心安。
元来长这般大,游历的地方不可计数,见过不少天灾人祸,对人死之事,早就习以为常了。
老爹每逢遇见有人死去时,总是一脸悲切,自问一句,“人死应该是一桩很孤独的事吧?”
老爹临终时,好像得到了答案。
他闭目时的临终之言,如是浅笑道,“原来死,也没有如我想的那般孤独。”
老爹是含笑而终的。
不过言归真正。
周老爷为救书而死,是否值得?
在此问题上,元来认同老爹的观点,他争辩道:“书于小子固然意义非凡,但怎能抵得过周老爷一条鲜活的性命呢?”
周夫人掷地有声道:“夫君所挽救,并非是你的一卷书那般简单。
他救的,是你那一卷书没错。
但他挽的,却是他心中的道义。”
“周老爷心中的道义?”元来迷茫地呢喃道。
周夫人低眉垂目,悲望着铁匣中的残卷,摇头道:“虽然书没救成,但夫君以命殉道,义之足矣。”
元来仍是没听明白,谦逊地问道:“小子愚笨,不解其中的道义,望夫人言明。”
周夫人引以为豪道:“受人之托,应人之事,纵死必终,此乃吾夫之道义。”
一语听罢,如金铎鸣耳,元来心为之震,神为之荡,久久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此中道理其实很简单,但世间又有几人,能为此言行必果呢?
柳道长轻叹一声,惊赞道:“尊夫道义胜一诺千金,更是舍命恪守,此等为人,当得起君子之名。
令尊在世时,老道缘悭一面,实乃一生之憾。”
周夫人朝柳
>>>点击查看《山河风流》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