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魃并不是生来就是旱神的,她以前有个名字,叫女魃,那个时候的她,是火神。
黄帝之女降世,天降祥瑞,圣火环绕,朱雀认主,众神赐福,荣耀无双。
天之娇女大抵就是这样,血脉里奔腾着汹涌的圣火,出生就被封神。
她曾在落日的万丈光芒汇成的金汤里尽情沐浴,任凭三足的金乌鸟停歇在肩头。
她曾从高空中俯瞰大地上各地的百姓耕种五谷,周身的光芒好似太阳的光辉一般,在广袤的天空中闪耀。
她曾乘着朱雀,与水神应龙一起,击退蚩尤请来的风伯雨师,一举成为黄帝的左膀右臂。凡人高呼她的名号,伏地叩拜,一座座女魃庙拔地而起。
九天之上,一袭青衣,不动声色,也曾那样庄严。
可说到底,哪怕有了敌人忌惮的力量,她也还只是个小姑娘,也有自己的少女情怀。
她对俊美的水神生了情。
神女的骄傲让她不肯开口,连出卖心思的眼神也被主人克制住。每次与水神遇见她只是轻微点点头,然后轻轻浅浅地擦肩而过。
面无表情地低下头,掩下心里的那一点雀跃和期待。
战争与和平,苦涩又甜蜜,她以为这样的日子至少会持续到彻底击败蚩尤的那天。
命运的拐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太遥远的岁月,她记不得是哪天了,她只记得,那天凡间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
她看着一只纯白的小鹿在雪中瑟瑟发抖,四面,是虎视眈眈的狼群。
她本不是个心软的人,自古就是弱肉强食。
可她偏偏被那一双鹿眸吸引过去。
那是一双剔透的、明亮的眸。比她见过这世界上最明亮的珠宝都晶莹。
她出手救了它,为它渡了一口仙气,她想让这双眼睛活的久一点。
几百年后,它竟硬生生地凭着她给的一口仙气,修炼成仙。
小鹿来找她,她只挑挑眉,将小鹿收为侍女,赐名灵雪。
她真的爱惨了灵雪那一双灵动的鹿眸。
灵雪那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总是盛满了纯粹的孺慕之情。
不知什么时候,孺慕变成了羡慕,嫉妒,最后变成了扭曲的恨,那双眼睛再不复明亮。
战事愈发激烈,她察觉到了灵雪的恨意,想着此战以后,留不得她了。
鹿女的眼睛不复明亮,宠物失去了它原有的那一点可怜的价值。
冀州之北终有一战,那时的战场上轩辕氏的军阵陷入了被动,翻转了大旗,凌乱了仪仗。
她受父帝旨令,在危难之际,乘着朱雀破空而来,凭体内圣火,降风止雨。
施法之际,她感觉天地晕眩,体内的神力不受控制地乱窜。
原来,养了这么久的宠物,同那蚩尤合谋,为她量身定制了一味毒药。
成为她的第一步,便要毁了她么?
遂而,逐鹿之战大捷,蚩尤身死,黄帝大胜,兽皇终究败给了人皇。
她流浪在大地山河、野林荒川之间,在烽烟消退之后的人间里,因为灵力溃散而孤寂无援。
而那一袭青衣,如今又是谁?
炎热的大地,枯颓的山水——这就是现在饥苦的人间。
灵力溃散而无力回归九天、滞留大地的她,只见巨人夸娥氏远远地往大海的方向逃避而去,
布雨的商羊停止了舞蹈,司掌径流的河伯哀声长叹,
人间天子都亲自出来吟唱诗三百中《云汉》那篇祭天求雨的巫辞……
那一战,她虽劳苦功高,救了苍生,可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再上的火神。
她的神像被百姓推倒,泄愤般地砸烂。女魃庙的牌匾被推倒在地上,供众人踩踏。
你们为何对我怨气满满?我可是救了你们啊......
那又如何,你还以为你是那个能给我们带来福祉的火神么?
后来,黄帝给她赐名旱魃,封为旱神,囚于赤水之北。
旱神?这个可笑的名头,更像是魔。
虽不合时宜,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人间的一句话。
“狡兔死,走狗烹。”虽然,那是她的父亲。
那日,应龙来送她。
骄傲如她,可她却知道此行之后她和他再也没有可能相见,于是她终于捧出了真心。
说到底,她只不过想为自己糟糕的处境再添一丝绝望罢了。
“应龙,此心灼灼,求你以冷水泼它,以冷漠伤它,使它冷却,使它规行,使它无望。此心系于你,泾渭不分,求你处置它,放过我......”
她想过了他各种可能的回答,可她却独独没想到,这个男人,和她一样骄傲啊。
“女魃,汝心灼灼,吾怎会以冷相待,吾只会以温水润之,以暖化之,使之永不冷却。汝心系于吾也,即兜转星辰,吾也握之不放......”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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