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所有的人都激愤起来,竟不等待主帅的命令,挥舞着长刀,如阵阵滚雷般,压向对面的燕军。
姬元冷了眼。
燕煌曦也冷了眼——他记得的,九年之前,黎国天元宫外那一场莫明其妙的变乱,百姓、兵勇,都像失去了控制,被某股不明的仇恨挟裹着,汇聚成可怕的洪流,吞噬了人性。
难道当年的一切,又要重演不成?
燕军与仓颉骑兵,近二十万人,冲到了一起,展开最近距离的肉搏厮杀,毫无章法可言。
紧紧地,燕煌曦的右手勒紧疆绳,一股汹涌澎湃的愤怒在他的胸膛里奔突呼啸着,迫使他仰头向天,发出一声雄浑至极的呼吼:“啊——”
天地之间,刹那一片静寂,交战的双方竟然停了下来,一个个转过头来,震愕至极地看着那个怒发如狂的男人。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苍凉的歌声,悠悠传进每一个人的耳中,震慑着他们的心神。
萦绕的戾气无声无息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泓雅的淡泊,还有恒久的悲伤,一种源于生命短暂,生命易逝的悲伤。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是那样的豁达,那样的旷远,也是那样地……寂廖……
燕军开始整齐有序地后退,虽然手中的武器,还是对准仓颉骑兵们的胸膛,可已经收敛了那一份狰狞。
一场惨烈的厮杀就此消弥于无形,得以保存的,是十多万条鲜活的性命。
数年以前,郦州与瑞平的交界处,那个年轻的男子,以奇谋陷二十万颖军于困境,那时,他高踞于马背之上,看着同样惊才绝艳的敌方统帅,双眸冷然:“如果卑鄙能挽回数万条性命,我愿意,卑鄙。”
他的自傲,他的雄姿勃发,赢得了对手,也是知己打心底的敬服,不仅收伏了整个颖军,赢得执掌天下的资本,同时还得到像韩之越、白汐枫一班出色的将领。
而今天,他凭借的,乃是一种睥睨天下,却又胸怀万民的情怀,豪壮之中,带着父亲的慈爱,与一种穿透千年光阴的淡泊宁静。
如浩浩江水,茫茫沧海,让人望之无涯,油然生敬。
乌云散开了,阳光洒下来,扬起的尘土缓缓落定,姬元依旧直直地坐在马背上,默然凝视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他走了。
他竟然就那样走了。
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同他说。
却将一份强烈的震撼,深深地留在了他的胸中。
王者。
这才是真正的王者。
不动一兵一卒,甚至不曾血刃,已经教对方胆战心惊,以致于深深臣服。
燕煌曦,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呢?
十九岁的小伙子心中,浮出这样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数年之前的韩之越问过,没有答案;
数年之前的落宏天问过,也没有答案;
时至今日,轮到他发问,依然没有答案。
因为,对任何一个王者而言,他到底是圣明还是残暴,是专制还是仁德,只能等到他离开这个世界,世人才能对他们的是非功过,予以最公正的评说,而当他们活着的时候,即使是他们最亲最近的人,也无法将他们看清。
王者孤独,不仅仅因为他们掌握着权力、财富,甚至是他人的命运,更因为他们精神世界的浩瀚无涯,普通人往往只能窥见其中一域,又如何,能看到他们堪比宇宙更深广的心?
……
夜,已深了。
疲倦的将领和士兵均已睡熟,一座白日里甚是繁嚣的洪州城,此际却安静异常。
“皇兄,”看着坐于榻上,久久闭眸不言的燕煌曦,燕煌晔终于忍不住,微启双唇,“臣弟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燕煌曦脸上的表情仍旧淡淡地,眉宇间一派安然,仿佛入定的老僧。
“皇兄为什么,不趁今日之机,将仓颉大军一举歼灭?”
“今日之机?什么机?”燕煌曦终于睁开了眼,一双眸子冷冷澄澄。
“我军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只要撤出蚤芒粉,定然能杀仓颉兵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兵锋所向,就算仓颉兵如何枭悍,姬元如何了得,还不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然后呢?”不待他把话说完,燕煌曦便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头,“然后如何?”
“然后——?”燕煌晔茫然。
“将这数十万仓颉兵就地斩杀,使得仓颉各部同仇敌忾,倾阖族之力东侵?”
燕煌晔怔住了,有些发傻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到这时候,他终于清晰地认知到,自己与兄长之间的距离,不是一点点,而是如同天渊。
“晔儿,”见他眸中隐有愧色,燕煌曦和缓了语气,“为将者,或可执意于一战一役的成败,一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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