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白天华钟离下山过湖,循印象一直东去。真个是脚不沾地,两袖清风,缓步行迟,欲以人情体天心。
三秋风浸,满地黄叶无枝依;九霄云乱,几行征雁乘风急。日中原尚谧,筌散水更凄。桥残数石拢,草没一地梨。谁道果辛不堪食,留于鸟兽过冬至。正因那放纵无涯,水没城洼。野径寻旧路,拂尘掸牌幕。道上历历何所有,街边行行植白榆。
华钟离在路上,过了犹有三尺水深的废城,眼见一川相隔,新区已近。前面机器轰鸣,人声鼎沸,看见一座混凝土大坝,南北四十里,又上前,已建了二十米高,还在不停增加中。
那坝前空地停了一路排的吊车、起重机,足有几百台,密密麻麻的脚手架上,攒簇了上万工人,搅拌机嗡嗡作响,打桩机隆隆刺耳,挖掘机刨土破石,土方车鱼贯出入。
有一处断口,尚未合拢,一条水泥路穿壁而过,被压得是坑坑洼洼,走得是颠颠簸簸,浑水坑,断头路,碎渣遍地,寸草不生,说不出的脏乱差,吃不完的灰土尘。
他七弯八拐、东闪西躲,来到跟前。那些工人见了他,一个个惊讶诧异,把他细打量,就像看到鬼。
华钟离醒悟了,“哦!我这身道装,难怪人家吃惊。只是众目睽睽,不好变回。算了吧,天下无奇不有,又何须在意古今。”
他深深唱了个肥喏,诌道:“福生无量天尊,列位安康,贫道这厢有礼了。”又故意打了一个稽首。
工人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后来一个老师傅说:“炼师哪里来?”
华钟离笑道:“我弟子云游四海,方外之人,无来处,暂于湖西歇脚。”
再问:“这条路早就不通,荒无人烟,小师父怎么来的?”
华钟离叹口气,说,“唉!贫道无能,观赏风光,迷入草荡,涉水而过。”
众人啧啧称奇,又问:“这下可别再往回了,那你打算去哪里?”
“我有亲戚在市里,多年没走动,想去看看,跟你们借个路。”
还问:“好说好说,下班有船,一同过去,小伙子你是真道士吗?”
华钟离哈哈一笑,“那还有假不成,”反问道:“这枯水不兴,滩上还有好大一块空地,离湖也远,不清理旧城,怎么去建新坝,要知道百年一遇的洪灾,也淹不到这里。”
老人说:“也是奇怪呢,虽说前些天发大水,老堤垮了,不晓得为什么,只扩建新区,把老城圈了,另给别的管。公家也大方,每家光补偿就二十万,新房子包分配,你说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们干的这叫以工代赈,每天五十块,低是低了点,本来种田,也是一样。”
华钟离心虚地问:“老师傅,发大水死的人多吗?”
“咳!还好,受伤的几千人,要说死的人,报道上讲,二三十个。”
换班铃声响了,在工人好心的带领下,华钟离顶着许许多多的视线,于大坝另一侧的码头上船,渡过东漕河。他十分感谢,长揖一下,别了老师傅,五味杂成,径往城市之中。过了关口,转下大坡,立于街市之上。此时金乌西垂,对他而言,新城其实不熟悉。
譬如老树发新干,焕发着涅盘的生机。他从未看过家乡这么井井有条,这么崭新,街道整齐而漂亮,摊位干净而秩序。空气中再无浓烟废气,小河水清澈见底。
天空明净,是一片苍茫深邃的湛蓝,只可惜风太大,都无纤翳。太阳失去了云霞点缀,显得低矮且孤寂,过一会再抬头,红日已不知所踪,许是坠入蒙谷,或者再浴于咸池,更没有留下一丝余辉。
新城更热闹,似乎每个人都面带笑容或安详,没有被愁苦和烦闷所困扰。人潮自动将他分开,犹如滚滚长江中的一块礁石,格外醒目的道装就这样突兀地立着。
华钟离停下脚步,随即就发现,人们见怪不怪,与自己迎面而过,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几乎未做停顿,既没有目不斜视,也没有目不转睛,就那么自然而然地一扫而过,走向殊途,或者,他们眼里只有未来,对传统不感兴趣。
华钟离忽然觉得,大概自己的心结有些过于执拗了。
他信马由缰,走走停停,在车流人海中穿梭,有点像刘姥姥进大观园,把从前忽略无视的事物又恢复印象,放眼望去,四顾何茫然,不免心生感慨,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想当年,自己曾对所谓的流俗和成见不屑一顾,读书考试所为何来?工作家庭又有甚用?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不过是逝水流年,冷暖自知罢了。
老君有言“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从修真的极端走到凡世的极端,他无备而来。事实上,灯红酒绿的街巷,五彩斑斓的招牌,光怪陆离的门面,声色犬马的男女,并不能令他的道心迷失。
这样总而言之的现代生活,审视得太过于聚焦,反倒不容易降噪。不管美丽还是丑陋,一经单纯的对比便会失真。
凡是入世游戏红尘、了结俗缘的,常以居高临下的态度抱持悲天悯人的胸怀,善则善矣,未免迂腐落伍过
>>>点击查看《神道独仙》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