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一个裹衣老旧的小男娃,手上轻轻挥舞着一根纤细的木杆,木杆末端还系着一条丝带,来回飘摇,以驱赶神憎鬼厌的苍蝇。
小男娃五岁余,个子不过三尺,但视野正好能盖过身前宽长的木台,台上摆满了等着搬出去给客人享用的香喷肉菜,惹得小男娃口水吞咽个不停。
这活儿是店里大厨给他安排的。
一日下来,小男娃干这活儿能挣得两文钱,比起他母亲在作坊里一日的工钱,五文钱,不算少了。
此时大厨还躺在灶台旁边的大椅上憩息。小男娃眨巴了下眼睛,手中驱赶苍蝇的丝带杆子莫名变慢下来,一张小嘴巴儿也隐隐在蠕动,嘴角边上残留着些许油腻。
但很快,小男娃就用另一只手轻悄悄把嘴巴给抹干净。
“你又偷吃东西了?”
忽然间,一道稚嫩而尖锐的声音,直叫小男娃瘦小的身躯微微一颤。
转脸对上的是一双精光犀利的小眼睛。是一个胖男娃子,大厨的宝贝儿,个子和小男娃差不多高,就是横着长了近乎小男娃两倍宽。
“臭羔子,你方才是不是又偷吃了俺爹烧好的菜?”胖娃子气呼呼地又问一遍。
小男娃缩起脖子,摇摇头,不敢说话。
“我都看见了,你还否认!”
胖娃子怒了,上前两步,硬是用两根肥嫩的手指从小男娃嘴巴里撬出一根胡萝卜丝来。
“你这不是偷吃是什么!哼!”
胖娃子瞪了一眼小男娃,就立即跑到灶台那边去,摇醒大厨。
“爹!羔子又偷吃了!你看你看!”胖娃子捏着手里那根残腐的胡萝卜丝,贴到大厨迷迷糊糊睁开的眼睛前。
摇摇欲坠的木椅发出‘吱呀’一声,似在响应灶台那边仍在噼里啪啦的柴火,大厨沉甸甸地起了身,来到小男娃跟前,如一座阴沉的大山,给小男娃完全遮住了来自外面世界的光。
大厨看了看木台上那一碟碟已经炒好的招牌菜,却都是完好的,于是就随手挑了一碟带有胡萝卜丝的肉菜,让胖娃子拿出去,喂给自家带来的那条大黄狗。
“一个菜,二十文钱,羔子呀,你看看你,一下子就吃掉了十日的工钱,看你回去以后你娘不教训你。”
大厨说话的语气还算温和,只是目光始终有些许阴鸷。但见那张小嘴巴竟然瘪了起来,更不顺眼了,一时忍不住就拉着小男娃走进了厨房后边的储物室。
当胖娃子端着一个油腻的空盘子回到厨房时,便听到了储物室里传出来的躁动。隔着面前那堵暗墙,仿佛看到了爹爹正在挥舞着大巴掌,打出了刺耳的声响。
胖娃子手上的盘子蓦然滑落在地,碎成几块。
在家里,爹爹喝了酒就很容易生气,一生气就会打娘亲。
“爹……”脑海中像洪水一样漫过的可怕画面,把胖娃子给吓哭了。
胖娃子抹了抹眼泪,嗫嚅着脚步,往储物室入口走去,临近之际,他爹却领着小男娃从里面安安静静地走了出来,看着竟然风轻云淡两厢无事,仿佛方才的躁动只是幻听。
大厨顺手从垃圾筐里拣起两个还算完好的馒头,塞进小男孩衣兜里,声音低沉地说道:“时辰不早了,羔子回家去吧。”
小男娃两眼滞茫,魂不守舍地走出了厨房,走出了店家,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小小的体量,夕阳却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不知何时,脸颊上似乎有一股温热在往下流动。
小手一摸,那是血。
从耳朵里流出来的血。
小男娃倒没有很害怕,只是呆滞地站在原地,羸弱的阳光下,他就像一颗刚刚从土里冒出芽来的种子,对生命有着突兀的顽强。
片刻后小男娃跑到路边的浅溪,小心翼翼地把耳朵里流出在脸上的血给清洗了一番。
回到家中,发现娘亲还没有回来,小男娃估摸着这一次自己比娘亲回来得早了些,于是将兜里的两个馒头放在木桌上,就爬上了床,一觉睡去。
不知睡到何时,小男娃隐约听到了娘亲的哭声。
“羔子,你怎么了……”
“羔子,羔子,你醒醒呀……”
小男娃还感受到,娘亲拍打自己脸颊的手,有些湿,有些热,就像沾上了回家路上耳朵里流出来的血。
脑袋下的枕头,也是如此,湿湿的,却已是冰凉。
小男娃很想睁开眼睛,可是,他竟然发现自己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周围尽是将自己严实包裹着的黑暗,与冰冷。
“……到底对我儿做了什么!”
一句模糊不清的咆哮,身旁唯一留存的那股子温暖,疾步离去,出了屋子,不知奔向何处。
小男娃很想开口说,娘,别走,我冷……
可是,他不行,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又过了多久。
屋内才重新有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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