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腊月。
今年的雪,其实是来得晚了些的。
昨儿天气预报还说无雪,只是干冷,今天一大早,就漫漫扬扬漂了雪花。
省第一监狱如今被划到司法部了,一些配套设施也上去了,但是暖气管道仍未铺排。
好像也没有必要。
毕竟里面关的是犯人。
即使是怀柔待他们,也未必要柔和到这种地步。
一监十三监区关押的都是杀人的重犯,得到狱警的冷遇和不齿也是最多的。
一个络腮胡子的光头穿着暗灰色的狱服,神色深沉地望了监外半日,待到暮色渐近,才从床底摸出一样东西。
这监房住着四人。
有一个成日昏睡等死的,有一个一言不发的,还有一个明天就要去炮楼的。
炮楼下是死刑执行地。
他死命地往嘴里塞着肉。
最后一顿饭,带着对人世最后的贪婪。
没有谁在意光头在干什么。
这里的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等待世界的终结。
死亡仿佛是拨快的进度。
在他们本来健康着的身体里喧嚣。
光头摸着一个没有贴签的酒瓶子,抬起躬着的身体,却触上一双冰冷冷的眼。
颇为年轻的一个男人。
虽然极度削瘦,两腮凹了进去,但是能看出,从前应该是个极俊美的人。
光头的死刑还在高院复核之中,他倒也安然,问这男人:“来点儿?”
男人来到这里已经两年。
光头刚到一月,从未听男人发过一言,不确定他是聋是哑。
可是男人显然能听得到,因为他抢过了酒,像是渴极的人,咕咚便滚下了喉咙。哪管酒烈,又哪管其中刺鼻的气味。
光头却急了,他弄进来这瓶酒着实不易。
“你当水喝呢,臭小子。”光头一把抢了过来,碗口大的拳头攥起,恶狠狠地看着脸色苍白的男人。
即使喝完酒,依旧苍白的那张脸。
男人不言不语,渴慕地看着酒,像一头瞧见猎物的狼,不管不顾地就要冲过去。
光头和他打了起来。
男人看起来瘦弱,却十分狠毒,将光头摁在手下,拳头不停地捶着太阳穴那块骨肉。
光头鼻孔出了血,嘶吼着,却觉邪门,无论如何都挣不脱那只看起来纤细瘦弱的手。
他因抢劫杀人入狱,本也是亡命之徒,可是平生,没碰到过这样邪门的人。
上铺沉睡的懒汉被吵醒,睁开眼,往下一探,尖叫起来:“来人!要死人了!!!”
正吃着最后一餐的凶徒却置若罔闻,细致地舔着最后一块鸡骨,直至狱警慌乱开了锁,拉开打斗的二人。
“真狠啊。”凶徒微微笑着,看着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年轻男人和他枕边的一只指甲剪,喃喃着:“怪不得。”
狱警把光头带至医务室,又过了一会儿,来了几人,把年轻男人也带走了。
懒汉怔了一会儿,问凶徒:“怪不得什么?”
“你来得晚,没有听说S市的灭门案?”
“是他干的?”
“老子是个高官,儿子却干些猪狗不如的事。”
“杀了几个?”懒汉却并不诧异,他也是杀了人,才进来的。大家都杀了人,才会到这里。
“三个。”
“算得什么。”懒汉嗤笑,又要抱头去睡。
“亲姐姐,亲姐夫,还有两岁的亲外甥女。不对,是四个,还有一只猫。”凶徒的鸡腿总算啃完了,掀了掀眼皮:“我从不招惹他。”
懒汉想起那双冰冷的眼,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看见那个指甲剪没?”
懒汉跳下床,看着下铺枕边的木质指甲剪,泛着微微的光,诧异:“他怎么带进来的?”
再看,居然是个孩子玩的玩具模型,剪口没有刃。
“听说他有个毛病,随身要带指甲剪。杀完人克制不住,坐在地上用指甲剪斫尸,女人和小孩脸上没一片好皮。”
三名狱警带着他,走在高耸光滑的甬道之中。
男人在等待他们的训诫。
对于闹事的犯人,是要惩戒的。
这些狱警都已成家,又都有幼儿,虽然无人口中去提,但是心中死犯也分三六九等,因此颇厌恶男人。
之前也寻了几次机会打他,却看他咬紧牙关,一语不提,又觉不解气。
男人看他们步履缓了,料定是要打他,步子也跟着缓了,捻住鼻息,淡淡开口:“我要酒,给我酒。”
随你们打。
狱警三人相视而笑,觉得他在痴人说梦,男人却露出红龈白齿,森森开口:“不然,我就杀了你们。”
三人自然不会把这话当回事,他们特意避过摄像头,把他带到甬道边上的锅炉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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