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入睡,梦里,她会见到她的阿娘,极少的时间里,会想起他这个曾一度要她跟自己走的老道士。
想他周子留,早就习惯了半生孤独,无牵无挂的日子,最多再浪\荡个十来年也就一抔黄土了,为什么还要如此私心,硬拉着阿虞同他涉入险境!他可真不是个东西!
“师父……”
“哎!哎!师父在这!”周子留难得不大声说话,声音轻柔得不像话。
八溟和沈弄互看一眼,都有些不可思议。
阿虞依然睁着明亮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师父……阿虞……没有后悔……”
阿娘从小就告诉她,凡事多思量,思定便不悔,否则人生总是在否认中度过,那是很失败的一种活法。
就像她既然答应了做他的徒弟,便是想过会遭遇危险,如今真的遇着危险了,也不该为此后悔。
“阿虞……”周子留极力想眨去眼里的湿意,可忽然没能忍住,哇地哭了出来,眼泪鼻涕擦了满脸,呜呜咽咽地像个老孩子,“是师父对不起你,呜呜,阿虞啊,是师父对不起你啊……”
八溟终于看不下去了,一把把周子留拉开,弯身对阿虞说:“小丫头,我带你去见能救你的人,至于他愿不愿意救你,就看你的造化了。”
“谢谢。”阿虞眼里亮起淡淡的光,冲他展露一抹安静的笑容。
八溟一怔,不自然地皱了皱眉:“咳,看着丑兮兮的,笑起来也不难看嘛。”
甚至还有些好看的,眼儿是弯的,唇角的弧度也是弯的,令人瞧着心生暖意。
也不知道这张红肿不堪的小脸如果康复了,会不会是个顺眼的小美人,那样至少也符合他八溟一贯的作风——唔,他是因为她好看才会救她的。
才不是该死的善心大发呢。
……
丑时三刻,万籁俱静,连肆虐大作的风雨也乍然停了,一道弯月探出云层,薄薄的光亮照着地面上的水滩,映出几道匆匆疾行的人影,间或还能听见周子留的粗声怒骂:“你轻一点!阿虞要被你颠坏了!”
“死老头,能不能安静点!要不是你嫌累我还不背呢!”八溟回吼一声,惊得街边的野猫竖起一身湿漉漉的毛,“喵呜”一声跳进树丛去。
“我这不是老胳膊老腿……”周子留还要再说话,沈弄插了一句:“你们俩别吵了,阿虞刚吃了药睡着,让她再休息会儿,到时候解毒有得熬了。”
毕竟是为了救人而来的,总不好真的耽误大事,二人在月色下互瞪了一眼,扭头再不理睬对方,脚步加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南屏窄巷。
八溟把怀里的阿虞交给沈弄,自己上前拍门。
应门的是六爻,黑乎乎的一张脸猛一看还以为是个无头鬼人,沈弄探身望去,酒都被吓清醒了:“六爻你怎么不吭声的!”
“公子睡下了,你们别进来。”六爻一脸不欢迎的神色,公子离开凤音山就不会多管乾坤盟的事情,否则劳心劳力,对身体极是不好,所以此时见到沈弄,六爻很不高兴。
周子留忙了一宿,老眼昏花,没认出他来,理了理衣衫上前作揖行礼:“这位小黑兄弟,我家徒弟中了毒,听说你们这里能治,就冒昧来叨扰,金钱方面,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文绉绉的说辞,耗尽了他的涵养,但为了阿虞的安危,周子留绞尽脑汁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为救孩子而不惜长夜奔波的正经大户。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拉扯嘴角笑得十分用力,六爻却直直盯着他不说话。
周子留被盯得后背发凉,他总觉这个小黑有点眼熟,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嗖地瞠大眼睛,心里又是一阵后悔莫及!
六爻在这时阴测测地露出一口白牙:“周子留,你还敢来?”
被六爻叫出了名字,周子留心下的一点侥幸荡然无存,完了完了,是小黑没错了。
是那个常年跟着公子的小黑,也是当年被他故意捉弄,掉进粪池里泡了一整天的……六爻!
周子留的脑子从未转得这么快过!如果小黑,不,六爻在这里守着的话,那么他口中的“公子”哪是什么容府小公子,而是乾坤盟里那位神出鬼没的“盟主”公子爷啊!
在他的印象中,凤音山的那位公子性子冷,极少主动救人,也几乎从未主动害人,说白了,就是一个不爱管事的闲人。他创立了乾坤盟后,也并未实施严苛的条令行规,而是有些放养着的,每年只会在盟里待上三两月,寻常时候根本见不到人,所以周子留才没能凭借短促的几次面儿立即认出容尘来。
倒是六爻这黑不溜秋的长相比公子要好辨认得多,现在周子留确定了六爻的身份,也自然能猜出容尘与乾坤盟的渊源来。
不过,敢把六爻毫不避讳地带在身边用着,说明这民间大众对容尘也从未有过怀疑,毕竟能认出他的,唯有乾坤盟中的自家人了。
周子留不敢多想其他,只管笑得殷勤十足:“都是自家人,麻烦小黑……咳咳,麻烦六爻兄弟替我们进去通报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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