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十二岁进入乾坤盟起,阿虞和周子留就很少能久聚,不是她在外头行令,就是周子留在躲避碧渊殿的追截。
师徒俩除了逃得快,武功一个比一个不经打,为了谋生保命,时常过得还有些狼狈,一碰着面,还能相互取笑一番,过后再分道扬镳,各有各要做的事。
比起阿虞一成不变忙碌奔波的日子,周子留这个老道士倒是趁机把天南海北走了个遍。能找到连乾坤盟都找不到的消息,也归功于他这五年来为了阿虞,每行到一处,都留意打听的那份细心。
说是出去透透气,二人其实并没有走远,只在城中找了间生意还不错的酒肆坐着。
酒肆名曰“一方客”,槛外行云洗山色,一方临水,一方迎客。
周子留现在每日都能从容家账房领上十两银子,花完还能回去再拿,活了一把年纪还没这般享受过,这几日乐呵得找不着北。
身上有钱,出手也就阔绰得很,周子留特意问店家要了个雅间,靠着窗,外头景致含情,轻纱环碧,弱柳窥青,这价高果真有其值得之处。
徽州的酒比孟州的要辛辣许多,后劲也足,阿虞只敢小口抿着,吐吐舌头缓去辣涩,多数时候她都在吃菜。这里的菜色口味是她喜爱的,如果以后要常来,她也挺乐意。
周子留一生狂妄不羁,也就好这一口杯中酒,喝法更是非常豪放,拎起坛子咕嘟咕嘟地喝了小半坛,酒水把花白胡须都沾湿了,连同前襟也浸了个透。
他打了个长长的饱嗝,拿起筷子开始夹菜,砸吧嘴问:“小阿虞,容小子对你可好?”
“好。”阿虞答得快而笃定。
除非行令需要,她平日里不是一个轻易说谎的人,她说好,那自然是极好的。
周子留吸了吸鼻子,又咕嘟咕嘟喝掉半坛子酒,用筷子敲敲坛子边缘,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他又问:“盟中那些臭脸子对你可服气?”
阿虞支着下颌想了想,认真道:“我会尽力叫他们服气。”
“不服气,师父也帮着你叫他们服气!我周子留的徒弟就是嫁了人……嗝……也不能被欺负了去!”
周子留说得起劲,放下筷子和酒坛,脱下一只靴子,伸手从里头掏出一张纸来,啪地一下拍在桌上。
这几年什么都变得快,就是老爱将东西藏鞋底的习惯一直没变,阿虞觉得好笑,但没有接过,只低头看了眼:“师父,这是什么?”
“没味儿,没味儿,老道新买的鞋子。”周子留嘿嘿笑,拿袖子把纸张铺平,洋洋得意地解释,“这上面全是你师父给你记下的好东西。”
“瞧瞧这个,陆娇娇,地和堂的丫头,一身的艳骨头,这两年势头强得很。”
阿虞肃着小脸点头:“有所耳闻,她还是邱小风的心上人。”
“没错,陆娇娇乾坤令虽然接的没有你解佩令多,但是被她媚杀的好些个都是贪官污吏,这月绩也嗖嗖升得快。你要想制她,就朝她的脸下手,这女人别的浑不在乎,最在乎那张脸蛋了。”
周子留摸着胡须,老眼眯起,数十年的风霜在此时化作老练精明:“邱小风如今掌着玄启堂,武功也高,你暂时不要和他硬碰硬,但你只要拿捏了陆娇娇,他也会跟着听话。”
阿虞终于嗅出一丝不对劲来,轻声打断他:“师父……”
“再看这个,”周子留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侃侃而谈。他平时嘴皮子就快,喝了酒后,颧骨红通通的,舌头也不打结,还是快人快语地同阿虞分析道,“沈弄,你从前见过的,这小子是个笑面虎,黑心肝,养的小兽比他还会做人,种的什么稀奇古怪的药草都是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他接斩离令,一接一个准,月绩不俗,看样子不日也要升为黄栖堂堂主。他这人没旁的弱点,女色也不近,但是爱财,邱小风赚钱是为了娶陆娇娇,他赚钱是给那些阿猫阿狗买肉饼子吃的。”
“这几个堂主都是后起之秀,年轻人实力不容小觑,你比他们都要小上几岁,要想服众,就要先拿他们下手,再叫他们顾好手下,这就叫擒贼先擒王。”
一气儿说完后,周子留灌下最后一口酒,抓起桌上烤得香嫩的鸡腿,吃得满嘴是油。
好一会儿没听见阿虞出声,一抬头就见自家的小徒弟眼也不眨地看着自己。
阿虞有一双黑而亮的眼睛,那圆溜溜的瞳仁在白日光亮下,偶尔还会流出近乎深黑的幽蓝色,小时候不显,长大后就开始显现了,尤其在极是压抑心绪的时候。
这并非大豫人会有的眼睛,可这孩子又是典型的江南口音,也正是这个误导,才让他费了大气力才找着她想找的人。
“咳咳——”周子留被阿虞瞧得头皮一麻,呛得喉间发痒。
阿虞还体贴地给他倒了水:“别急,师父,我们时间有的是,你可以慢慢吃,更可以慢慢说。”
软软糯糯的语调听不出半分喜怒。
周子留浑身一激灵,没来由地一阵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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