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战止战(上)
徽州今夜是不太平的,从长巷到短桥,从高阁到矮房,瞧着还是一派向荣之景,但人人都紧提着一颗心。
叫卖的时时盯着城门,洒扫的警惕地望着风向。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大豫国泰民安的表象下,原就是捉襟见肘的态势,胡虏野心,防不胜防,国境之内也并非从来安稳祥和。
虽不曾纷纭连连,但上了年岁的也是知晓些秘辛的,传闻那遥不可及的大豫宫中,就是个残杀的地方。陛下仁德,皇后心善,太后向道,可宫中只能养出几个娇娇公主,又早早远嫁离京,皇子则每每活不过加冠年岁,仅剩的一个三皇子如今也是个痴儿傻种,分明就是三方盘踞相争的后果。
享受着盛世繁华的同时,再去醒悟忧患乱象,饶是平民百姓也难免生出几分萧瑟之感。
加上徽州城数十年不曾乱过,眼下一乱却是从容府乱起,大家心知,白日里那一支浩荡军队入城,掀起的又何止是一场秋风?
只见那马上的姑娘不管不顾地把人刺伤,再看那玄衣的公子不躲不闪地承着,惶惶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偏只能巴巴地由着那马儿载着二人一骑绝尘,千里不回头,容府派出的人手谁也追不上,灰头土脸地遭着老太爷的怒骂。
那马儿一去便是大半日的光景。
直到半个时辰前,城门再开,又是一辆车马闯进,驾车的黑脸壮奴眼眶通红,风卷起车帘,浓重的血腥气席卷在街头。
容家小公子回来了,却是身负重伤回来的,老太爷不用人扶,自个儿拄着仗拐从府中奔出来,掀开车帘一望,脸上血色褪尽。
众人忽然忆起,那是坤祈元年的初春,容家也是这样快马进城,举家迁来徽州,雇了手脚麻利的车夫驭车,后与人吃酒,便说起一件怪事来。
说那车中躺着的正是后来执掌主城的容尘,是他们高山仰止般清贵温雅的容小公子,但当时是胸前插着一支羽箭来的徽州。
今日,容公子又是那胸前受的伤,旧伤未愈,新伤加叠,大伙儿一想到往后的生计,顿时都忧心着慌。
这一路回城,七羽才是那最提心吊胆的,额头冷汗冒出一层又一层,他料想是公子自己下的手,依着阿虞当时神志不清,断然不至于刺得这么准。
血把衣裳浸透,一大片污渍泅在胸口,初看不打眼,但那饱胀的布料却让人触目惊心。
容尘特意穿上玄衣,本就有意瞒过阿虞,现在反而让七羽也看不出伤口的深浅来。
等终于能查验伤势时,七羽忽然又怔住了。
他皱眉看向角落里缩成一团的人儿,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下去。
阿虞呆滞地盯着车壁,她浑身是血,脸上也沾了血迹,一双乌亮的眼黯然无光,小小一团蜷在马车边角,像陷入了漫长的思绪了,从方才起,她就再也不曾开口说过话,甚至也不曾往公子身上望过一眼。
按计划,她理当被翁淑颜带走,去了却血衣族的事,但她被公子圈抱在怀,如何也扯不开,众人无计可施,阿虞忽而凑上前,在公子耳畔低语了一句什么话,公子才松了手。
原以为阿虞是明白事理,知道公子这番牺牲是为了让她先缓过迫在眉睫的生死考验,却不曾想,阿虞下了马后,竟又执意要跟来。
翁淑颜理亏在先,这时候也不好再与女儿唱反调,便让阿虞暂时随他们来徽州,自己则直接从凤音山出发,去往血衣族族群之地,血衣族需要一个能稳住曜国的祭司,翁淑颜既然已经从蚌中出来,便只能先行顶替。
事到如今,血衣族究竟是什么态度,端看翁淑颜一人还看不出眉目,日后是要为敌还是为友,阿虞才是关键。
然而,阿虞的心思才是最难琢磨的。
她若是及时离开,回族续命,有翁淑颜帮衬,血衣族未必不能拿捏在手,可她偏要回来,局势又变了一变。先不说她要面对的是容家暴风狂雨的痛斥仇恨,光是他们几个暗奴隐卫其实也忍不住想把账算在阿虞身上,只是对着这样一个眼神空洞,抿唇不语的小姑娘,他们又不免难以下手。
要怪只怪血衣族那该死的族规,也怪公子爱她的一腔情意,舍不得阿虞受苦,非走这么一步置之死地而后生,至于如何“生”,全然交付给了七羽。
七羽深看阿虞一眼,又低头看着衣下血肉模糊的伤口,神经微松的同时,心中陡然闪过一个惊异的猜想。
这刺得未免太巧合了。
不偏不倚,不深不浅,堪堪止在最危险的部位之外,距离那致命的一处只有毫厘之差,若不是对人体穴位研究透彻,决然是刺不出这种伤口的。
车轱辘裹了棉布,车身并不颠簸,六爻驾车又稳又快,这一路已经逼近徽州。
凤音山虽好,但徽州危在旦夕,盛家与曜国都盯着徽州动静,容尘必须回城,轻易耽搁不得,七羽也不能思索再多,立刻为他止血疗伤,下针极快,又取了雪灵芝让容尘含着将养生气,忙得顾不上心头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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