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刀生命最后的几个月,赶上了一个特别冷的冬天,接连的下了好几场的大雪,街面上的积雪能没过膝盖,在炕上躺了有两年多的赵一刀,多半时间都是昏昏沉沉的。不过他一旦醒来的时候,就使劲的扭着脑袋,瞪着眼睛找人。
他已经不太能说出话了,基本不怎么认人了,可他要找的就是左青莲。每当这个时候,左青莲就会赶紧坐到他的身边,他挣扎着从被窝里把手拿出来,左青莲又抓着他的手重新塞回被窝,他会用尽全身的力量,紧紧的攥着左青年的手,就是不撒开。左青莲像哄小孩子一样,用手摸摸他的脸,拍拍他的肩膀,他才会慢慢的闭上眼睛,再安安稳稳的睡一觉。
左青莲对金枝说:
“你爹胆子小,离不开人……”
不过赵一刀还是离开了,离开人世的时候是在凌晨。前一天的白天,下了一整天的大雪,原本外面的积雪都已经很厚了,刚刚融化了一层,便又被这场雪覆盖。
那整个的一晚上,他都没有咳嗽,反而睡得很香,一直守在他身边的左青莲,甚至听到他在微微的打着呼噜。左青莲的手始终放在他的被窝里,被他紧紧的攥着,即便是熟睡的时候,也不肯松开。
就这样一直到凌晨,他再也没了动静,这才发现他已经咽气了。不过直到大凤和三凤他们听到消息纷纷赶来,赵大海稀里哗啦的流着眼泪,蹲在他爹的身边,给他穿上早已准备好的“装老衣”的时候,赵一刀的四肢还是柔软的,穿起衣服来一点都不费力。
大凤三凤和金枝她们哭做了一团,可左青莲却一个眼泪都没掉,脸上带着微笑,眼睛盯着赵一刀,仍旧抓着他的一只手,说道:
“你看你爹,死了也不愿意给你们添罗乱……”
赵一刀的死惊动了大半个村子的人,人们纷纷来到赵家,在搭在院子里的灵堂前祭拜,那些上了岁数的人,都纷纷的流下了眼泪。
头发已经花白的李学东,扛着铁锹和扫帚,背上背着镐头,一声不吭的从赵一刀家的门口开始清扫路上的积雪,他脸上面无表情,一如他的一辈子一样。
人们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在给赵一刀送最后一程,于是村子里的很多人都自发的在家里拿来工具,跟他一起清扫积雪,一直扫到了北山的坟地。
李学东从后背拿下镐头,在手上吐了两口唾沫,来回的搓了搓,这才抓起搞头,用力的在封冻的泥土上刨了起来。可只刨掉了浅浅的一层土皮,下面实在是冻得结实。
镐头卷了印,镐把裂了纹,李学东头上大汗淋漓,但仍旧没有刨开,白喜文带着几个工人,开着一辆铲车,硬是从五顶山的酒厂一路推着积雪,开辟一条道路赶来了,在车上拿出风钻,突突突的冒着青烟,凿开了冰冻的土层,才挖出了墓坑。
赵一刀下葬的时候,左青莲并没去,而是坐在炕头上,就是赵一刀原来躺着的地方,怀里抱着赵大海的儿子小伟,跟他讲他爷爷赵一刀当年当兵打仗的故事。
赵大海的儿子小伟一岁多的时候,她的媳妇就到县城去打工了,一晃已经三年多,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来。赵大海去找过几次,也都没找到。所以孩子从小,就是左青莲一直带着。
孩子还小,不懂爷爷为什么被人们抬到了北山,问左青莲,
“奶奶啊,爷爷咋被那些人抬到北山去了?他上北山干啥去了?”
左青莲眼望着窗外,说:
“北山的地势高,能一眼就看见咱们整个青莲河。你爷爷想看南面的河套了,想看南边的坊塘了,坊塘里的荷花每年夏天都开,荷叶是绿的,花瓣是粉红的,可好看了。”
“可现在是冬天啊,爷爷怎么这么早就去北山上看着了……”
“爷爷老了,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得早点走,才能赶上明年夏天荷花开啊,去晚了,就看不见了……”
“那我……我等荷花开的时候,摘一个,给爷爷送去……”
小伟捧着左青莲的脸,满脸稚气的说。
“奶奶,你咋掉眼泪了,是我不听话了么?”
“没,奶奶是高兴的,你这么疼爷爷,奶奶高兴……”
人总会死,这是谁也阻挡不了的生命的进程。人死如灯灭,化作一把骨灰,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可却会给活者的人,留下无尽的思念。
赵一刀死的时候,左青莲并没有嚎啕大哭,她会微笑着对前来吊唁的人说,老赵躺了两三年了,实在是太遭罪了,走了就是享福去了。
她会对满屋子的儿女们说,忙活了这么天,你们都累坏了,你们歇着,我去烧火做饭。大凤他们抢下她的围裙,把她强按在炕上坐下,她就对他们说,你看看你们,把我当成老太太了,我没老,比你爹小十来岁呢。
左青莲是坚强的,这在她年轻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那时候,她的坚强会被人们称赞。而现在,她的儿女们清楚的知道,她的坚强是在压抑,压抑心中的难过。于是大凤说,姨,不如去我家待上一阵子吧,我们要在酒厂上班,家里没人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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