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统三年九月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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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阿 Q 将搭连卖给赵白眼的这一天——三更四点,有一只大乌篷船到了赵府上的河埠头。这船从黑魆魆中荡来,乡下人睡得熟,都没有知道;出去时将近黎明,却很有几个看见的了。据探头探脑的调查来的结果,知道那竟是举人老爷的船!
那船便将大不安载给了未庄,不到正午,全村的人心就很动摇。船的使命,赵家本来是很秘密的,但茶坊酒肆里却都说,革命党要进城,举人老爷到我们乡下来逃难了。惟有邹七嫂不以为然,说那不过是几口破衣箱,举人老爷想来寄存的,却已被赵太爷回复转去。其实举人老爷和赵秀才素不相能,在理本不能有「共患难」的情谊,况且邹七嫂又和赵家是邻居,见闻较为切近,所以大概该是伊对的。
然而谣言很旺盛,说举人老爷虽然似乎没有亲到,却有一封长信,和赵家排了「转折亲」。赵太爷肚里一轮,觉得于他总不会有坏处,便将箱子留下了,现就塞在太太的床底下。至于革命党,有的说是便在这一夜进了城,个个白盔白甲:穿着崇正皇帝的素
[2]
。
阿 Q 的耳朵里,本来早听到过革命党这一句话,今年又亲眼见过杀掉革命党。但他有一种不知从那里来的意见,以为革命党便是造反,造反便是与他为难,所以一向是「深恶而痛绝之」的。殊不料这却使百里闻名的举人老爷有这样怕,于是他未免也有些「神往」了,况且未庄的一群鸟男女的慌张的神情,也使阿 Q 更快意。
「革命也好罢,」阿 Q 想,「革这伙妈妈的命,太可恶!太可恨!……便是我,也要投降革命党了。」
阿 Q 近来用度窘,大约略略有些不平;加以午间喝了两碗空肚酒,愈加醉得快,一面想一面走,便又飘飘然起来。不知怎么一来,忽而似乎革命党便是自己,未庄人却都是他的俘虏了。他得意之余,禁不住大声的嚷道:
「造反了!造反了!」
未庄人都用了惊惧的眼光对他看。这一种可怜的眼光,是阿 Q 从来没有见过的,一见之下,又使他舒服得如六月里喝了雪水。他更加高兴的走而且喊道:
「好,……我要什么就是什么,我欢喜谁就是谁。得得,锵锵!悔不该,酒醉错斩了郑贤弟,悔不该,呀呀呀……得得,锵锵,得,锵令锵!我手执钢鞭将你打……」
赵府上的两位男人和两个真本家,也正站在大门口论革命。阿 Q 没有见,昂了头直唱过去。
「得得,……」
「老 Q,」赵太爷怯怯的迎着低声的叫。
「锵锵,」阿 Q 料不到他的名字会和「老」字联结起来,以为是一句别的话,与己无干,只是唱。「得,锵,锵令锵,锵!」
「老 Q。」
「悔不该……」
「阿 Q!」秀才只得直呼其名了。
阿 Q 这才站住,歪着头问道,「什么?」
「老 Q,……现在……」赵太爷却又没有话,「现在……发财么?」
「发财?自然。要什么就是什么……」
「阿……Q 哥,像我们这样穷朋友是不要紧的……」赵白眼惴惴的说,似乎想探革命党的口风。
「穷朋友?你总比我有钱。」阿 Q 说着自去了。
大家都怃然,没有话。赵太爷父子回家,晚上商量到点灯。赵白眼回家,便从腰间扯下搭连来,交给他女人藏在箱底里。
阿 Q 飘飘然的飞了一通,回到土谷祠,酒已经醒透了。这晚上,管祠的老头子也意外的和气,请他喝茶;阿 Q 便向他要了两个饼,吃完之后,又要了一支点过的四两烛和一个树烛台,点起来,独自躺在自己的小屋里。他说不出的新鲜而且高兴,烛火像元夜似的闪闪的跳,他的思想也迸跳起来了:
「造反?有趣,……来了一阵白盔白甲的革命党,都拿着板刀,钢鞭,炸弹,洋炮,三尖两刃刀,钩镰枪,走过土谷祠,叫道,阿 Q!同去同去!于是一同去。……
「这时未庄的一伙鸟男女才好笑哩,跪下叫道,阿 Q,饶命!谁听他!第一个该死的是小 D 和赵太爷,还有秀才,还有假洋鬼子,……留几条么?王胡本来还可留,但也不要了。……
「东西,……直走进去打开箱子来:元宝,洋钱,洋纱衫,……秀才娘子的一张宁式床
[3]
先搬到土谷祠,此外便摆了钱家的桌椅,——或者也就用赵家的罢。自己是不动手的了,叫小 D 来搬,要搬得快,搬得不快打嘴巴。……
「赵司晨的妹子真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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