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宫那年,只有十四岁,参加皇太孙选妃。
皇太孙金尊玉贵,而我在秀女之中并不出众,从未想过能当选太孙妃。
但我一进殿,太孙就对着我笑。
我不明所以,平静如水,跪在殿中规矩道:
「民女李铁柱参见皇上。」
1
我的祖父李铁匠,顾名思义是个铁匠。
我家是永城有名的打铁世家,往上八辈儿都是铁匠,算得上是家学深厚源远流长。
祖父弥留之际,我娘正在生我,别人是先出的头,我是先出的脚。
祖父拖着最后一口气,期盼能见孙子一面,最终却还是没有熬过我。
他满怀不甘地把我爹招到床边,给来不及见面的孙儿取了一个名字,一个朴素但是寄以厚望的名字——
铁柱。
李氏打铁铺的支柱。
祖父刚刚咽气,我就呱呱坠地。
爹抱着刚出生的我,跪在祖父的床前嚎啕大哭。
「爹啊!您睁眼看看呐!孩子生出来啦!」
「爹啊!铁柱,她是个闺女啊!」
在经历了丧父的巨大悲痛之后,我爹很快陷入了纠结。
铁柱,显然不能,至少不该,是一个姑娘的名字。
但这是老父的遗训,老父刚刚咽气,他就违背遗训,这样显然很不孝顺。
我爹在做孝子还是慈父中苦苦挣扎。
最终决定做一个孝子。
于是我的闺名就叫李铁柱。
祖父去世后,我爹继承了祖父的打铁铺。
但人们并不叫他李铁匠,而是带着一定程度的敬畏,称呼他李师傅。
因为他读过书。
每一个荣耀的家族背后,都有一个离经叛道的子孙。
我们李氏打铁铺这个叛逆的子孙,就是我的父亲李康。
我爹从小就展露出弃铁从文的志向。
他才七八岁时,每天在替祖父拉风烧火之余,徒步至三条街之外的仁清巷,爬上一家私塾的墙头,听里面的老儒生讲《诗经》。
如此风雨无阻的两年后,我的祖母于心不忍,从微薄的家用中挤出束脩,正式送他去了学堂念书。
我家匠籍的身份,注定我爹此生只能做一个铁匠。
虽然不能通过科考改变人生,我爹却依然勤奋好学,甚至暗自确定了自己的梦想——做一名诗人。
他最崇拜的诗人是屈原,虽然屈原作品当中的许多字都让他在学习过程中不断陷入僵局,但他依然从思想和行为上,努力靠近这位异代的偶像。
不但时不时挂一身花花草草站在打铁铺里沉思,还模仿《离骚》的文意,悄悄创作起个人作品,《牢骚》。
梦想之所以珍贵,在于实现它的道路上必然遭遇沉重的打击。
我爹遭遇的打击,来自我的祖父李铁匠。
在爹十六岁时,祖父忍无可忍地停掉了他的私塾,并把他呕心沥血的《牢骚》丢进了火炉,让他安分守己地做一个铁匠。
爹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文学梦想。
但这只是表面上。
继任铁匠后的我爹,始终保持着一个文人高风亮节的情操,和一位诗人崇高孤傲的姿态。
敲打铁块的声音,能让他想起铁马金戈。
眼前四溅的火星,能让他看到漫天星河。
他沉默寡言,不苟言笑,显得很有世外高人的风骨。
因此我家生意特别好。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在我爹二十二岁这年,永城迎来了贵客,我爹也迎来了伯乐。
这位贵客和伯乐,就是当朝太子妃的父亲,彭城伯。
本朝天子出身草莽,与皇后牛氏结合于微时。在他建立大昭成为皇帝后,无比感怀当年贫贱夫妻时的患难情深。同时鉴于自古以来的后宫女祸和外戚专权,他想到了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从民间选妃。
彭城伯的祖上以务农为生,他本人年轻时候励精图治又赶上乱世风云,从一个普通的农民越阶成了食俸的官吏。
天子建国后,他的女儿由于贤德美貌的名声,以及平凡普通的家世,被选拔入宫顺利成为了太子妃。
彭城伯也从一个籍籍无名的七品小官,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
永城是彭城伯的祖籍所在,成为皇亲国戚后的彭城伯,并没有遗忘家乡的父老,每隔数年就会返乡探望和祭祖。
在这次返乡中,他豪华的马车经过了我家所在的小巷口。
马车中的彭城伯,在喧哗的人声中,蓦然听到了一阵铿锵悦耳的打铁声。
伴随着打铁声,是深长而雄浑的歌声:
日月忽其不淹兮,
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
恐美人之迟暮。
这是我爹的习惯,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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