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太医说的是别人的生死,与他无关。
送走太医后,他问他的母亲:「娘,我会死吗?」多日未曾开口,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沙砾磨过一样。
谢夫人守在他的床前,用帕子替他拭去额角的微汗,她红着眼应他:「不会的,皇上已经下旨广求名医为你治伤,会好起来的。」
说完,她便哽咽了起来。夫君故去多年,她只剩下这个孩子了。
「娘,能不能......」谢燕之静默了一阵,似是难以开口,「能不能帮我把她找来......在临死之前,我想见见她......我已经......已经好久好久没见过她了......」久到他已经快记不得她的样子了......
谢夫人有些不可置信,她怔怔地望着这个她一直引以为傲而如今却憔悴枯竭的孩子。这些年他越来越沉默少言,拒人千里,她也越来越不了解这孩子。母子情分,越发生疏。半晌,她怯怯地出声:「谁?」
她隐约知道答案,却又不敢相信。世事无常,因果相报,不过如此。
「玉荷。」谢燕之声音珍重轻柔,好似这个名字来自很遥远的地方,绰约却又朦胧让人觉得不真切。
没人知道那是一段怎样不堪回首的往事......没人知道他当初是怎样果断恨绝,不留情面地剜下那丛攀附于他的丝萝,刀刀沁血。
愿为丝萝托乔木,愿为乔木托丝萝。如今才道当时错。
只怪当初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谢夫人亲耳听到了她最不愿意听到的名字。
她眼睛微微睁大,眼神错愕而又惊恐。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收到的谢老夫人母族那边的一封家书,上面有一句话:春初,益城破,满城皆屠。
而焦摇山便在益城.....那是玉荷的最后去处了......
谢夫人知道她当初袖手旁观,见死不救的恶果,来了......
(十六)
玉荷被捂住口鼻拖进巷子深处破落的荒屋的前一刻,她还在雀跃地想着今天要煮什么给小忘安和阿桑吃。
篮子中在猛烈的拉扯间被撞翻,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却无人问津。
玉荷被狠狠地掼在地上,极力的挣扎和长时的窒闷让她犹如一条离水的鱼,濒死喘促着,眼前发黑。日光晕晕,天旋地转,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一具肥腻腥臭的皮囊欺压了上来,竟是巷头豆腐铺那好吃懒做,不务正业的儿子李大。
他急不可耐地撕开了玉荷的衣服,嘴里猥琐地说着下流的话:「美人儿,你知道我想了你多久吗?每次看你从巷头走过,哥哥我都心猿意马,夜不能寐。好玉荷,你就从了哥哥吧。哥哥保证这次你尝到了甜头,以后都离不开哥哥。」
玉荷又恶心又害怕,她拼命地挣扎,发髻散乱,满脸都是泪痕。她苦苦地哀求:「你放过我吧。你放过我吧......不行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放过我吧......」
李大被她吵得不耐,狠狠地扇了玉荷一巴掌,气急败坏地恶声道「臭婊子,在我这里装什么贞节烈女?带着个野种,现在还和个伙计眉来眼去。不要给脸不要脸,长得这么美还天天在外面晃,我让你勾引我......」
这一巴掌打得玉荷几欲昏厥,她再无反抗之力,她绝望地望着窗外,眼泪淌落。窗外风日正好,而屋内却昏暗污秽。
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在乱世,美丽的容貌若没有家族的庇护,便会变成催命的刀。
阿桑,你在哪里?玉荷忽然想起了那个温润宽和的男子。
阿桑,能不能......能不能来救救我?
骤然,在李大要撕掉玉荷全部衣服的那一刻,变故发生了。
他被人从玉荷身上狠狠地掀下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死了。穿心而过的,是一盏蒙满尘灰的废弃烛台。
万念俱灰中,玉荷看到阿桑高大的身影逆光向她而来。这次他不再温润如玉,他的眼神带着戾气和杀意。
绝处逢生,竟是这番滋味。
这一次,她没有再被舍下。
阿桑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和心痛,他快步走到玉荷身边,脱下外袍轻轻地罩在玉荷因害怕而蜷缩着的身体上,低声地安抚道:「没事了,我来了。」
劫后余生,玉荷惊魂未定,她露出的伶仃腕骨上满是青紫的印子,她战栗着,眼神空洞,仍静默着不愿开口,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缓了过来。
她蓦地扑入阿桑的怀里,双手用力地环着阿桑的腰,将头埋在他的怀中,细细地啜泣着:「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以为你不会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以为我会死在这里......」
泪水打湿了阿桑的衣服。这个女子,她温柔善良,却又脆弱易碎。在这一刻,他忽然很想成为可以保护她的人,不管是眼下还是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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