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韩香骨早起,将放在床下的书箱拉了出来。
书箱里装着两个包袱,一个是韩香骨自己的换洗衣物,另一个是湘绣县十数位老乡刻在木片上的家书。
抓起一把木片,韩香骨伸出遍布裂纹的粗糙手掌,轻轻摩挲上面的刻字。
湘绣县老乡们全战死了。
韩香骨唯一能做的,只有将这些逝者生前对故乡家人的叮咛与嘱托带回去。
旭日东升之际。
粗布麻衣的韩香骨一手拄着手杖,肩上背着装满沉甸甸思乡之情的书箱,走出城门。
壮美大漠之上。
两位也不知哪州的县衙捕快,正押解数位流放犯赶往玉门关。
一行人与韩香骨擦肩而过。
直走到日薄西山,韩香骨才停下脚步。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离韩香骨三十丈之距的沙丘上,伫立着两道长身玉立的人影。
“师父,雪姨,风姐姐!”
韩香骨挥了挥手。
——
大漠沙如雪。
韩香骨躺在沙丘上,脑袋枕着双手,嘴里咬着一根干草,静静望着璀璨星河。
雪娘与小旋风生起篝火,将沙蛇穿在木棍上烧烤。
神魂状态下的朱九阴负着双手,举头望明月。
“大漠之行,懂得了怎样的道理?”
韩香骨:“该止杀的人不是我。”
朱九阴:“还有呢?”
韩香骨:“人力终有穷尽时,我或许可以做到魏国太平,却绝不可能做到天下太平。”
“时间流逝的速度,太快了!”
朱九阴:“见众生,做众生,接下来便是为众生。”
“你准备怎样做?”
韩香骨沉吟了一小会,道:“齐师昔年某位稷下同窗,其孙唤宁轩豫,现任魏国胡州州牧。”
“我有齐师亲笔介绍信,那位州牧不敢驳陆地神仙的面子。”
“一步直入庙堂,觐见伏灵皇,不切实际。”
“即使将我之法说的天花乱坠,也不过空中楼阁,只要那位伏灵皇不是憨傻之人,绝会将我当作异想天开的荒唐之辈,轰出宫门去。”
“徒儿想先从最低阶的七品县令做起,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直至轰动朝堂。”
“届时伏灵皇肯定会亲自下旨,叫我赶赴魏都觐见。”
朱九阴:“知道庙堂与江湖最大的区别之处吗?”
韩香骨摇摇头。
朱九阴:“江湖中人,若你天资根骨悟性俱佳,则隐居林泉不世出的天人,会主动放下身段,循循善诱欲收你为徒。”
“碰到那些千年难遇的真天才,天人之间多得是吹胡子瞪眼,撸袖子干仗。”
“庙堂不一样。”
“即使你腹有良策、励精图治、忧国忧民,即使你乃圣人转世,可只要跳进庙堂这口大染缸,比之人在江湖,更为身不由己。”
“多少身怀抱负之人,一生不得庙堂重用。”
“多少清明廉正之官,苦熬一辈子,临了头上戴着的,还是最低阶的乌纱帽。”
“多少尸位素餐的贪官,将百姓当作砧板上的鱼、肉,任意宰割,却凭着溜须拍马,上下打点,平步青云。”
顿了顿,朱九阴继续道:“就算你将一县之地,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们安居乐业,五谷丰而六畜兴。”
“你也可能因为不被伏灵皇喜欢,不被庙堂那些官家老爷们喜欢,而苦苦守望,直至老死一隅之地。”
韩香骨沉默了好一会,才道:“若真像师父所言,徒儿或许会有遗憾,但绝不后悔。”
“一县百姓太平,也是太平。”
“爱无大小,太平也是。”
——
伏灵二十年,三月中旬,韩香骨进入胡州地界。
四月初七,时隔近三年,终是踏足湘绣县境内。
韩香骨也不知自己究竟怀着怎样一种心情,一一登门。
当接过轻飘飘的木片。
当得知儿子、丈夫、父亲再也回不来。
老父捶胸顿足,老娘哭天抢地。
孤儿寡母抱头痛哭。
卫褚故乡在湘绣县下辖会暨村。
那是韩香骨第一次见到老卫日思夜想的沈星烈与卫燕奴。
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年岁,着粗布麻衣,戴着顶草帽,于田地中挥着锄头汗如雨下。
女子的眼睛特别明亮,像春日的潺潺溪流。
当与那双秋水长眸对视,韩香骨内心突然变得很安宁。
他终于相信,老卫所言非虚。
这女子十有八九,确为没落贵族千金。
至于老卫女儿,约莫十一二岁,穿着碎花红衫,绑着两根又黑又粗的麻花辫,跟在娘亲屁股后面拾杂草、拔莠苗。
老卫女儿怯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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