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泊舟听后,手中的剑都慢了一瞬。
他听过无数次,你不是桃花山的弟子,只有那个鸠占鹊巢的人才是。
陶眠这样说。
荣筝也这样说。
陆远笛虽然并未直言,但她心中必然和他们是一样的想法。
仿佛有两只力气极大的手,一只按住他的躯壳,一只扯出他的灵魂。
一面将他的身体推出山,一面却要把他的灵魂留在山。
灵与体之间藕断丝连,血肉筋脉,寸寸断开。
直到他与桃花山再无瓜葛。
留着他,被强行剜走一块记忆,空荡荡的,猎猎的风穿行而过,透骨的凉。
仙人当初之所以肯接纳他进山,是因为六船。
允他拜师学艺,是因为六船。
为他奔波辛劳,千里迢迢寻觅水生天,还是因为六船。
但六船之所以存在于世,是借了他的躯体还魂。
如果没有他沈泊舟,根本就不会有六船。
而现在……桃花山上上下下,却要如此绝情。仿佛六船的灵魂一散,他和山再无瓜葛。
沈泊舟的真实想法就是如此。六船只是没有依傍的灵魂,借尸还魂,来到桃花山。
他占用了这具躯体这么长时间,沈泊舟不会由着他白占。得了好处,自然要给予报酬。
六船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沈泊舟曾试探地叫过对方,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潇洒地走人,但这欠下来的债,总该有人替他偿还。
沈泊舟要得其实也不多。他只要陶眠交出最后一块水生天。
前两块水生天,一块在桐山派,一块在千灯楼。仙人上天入地,费了如此多的心思,才寻来了它们。
现在这最后一块就在山中,根本不需要他千辛万苦地外求。
陶眠自己又不需要水生天,这东西从一开始,就是为灵根残缺的他准备的。
这么轻松简单的事,陶眠却不答应他。
沈泊舟不理解,也不能接受。
“桃花山弟子之名,我本就不在乎。”
沈泊舟挡下荣筝从斜前方横来的一剑,又旋身避开陆远笛自身后的攻击,那一剑原打算趁他不备。
一打二,但这时的沈泊舟却仿佛褪去了之前的狼狈相。
他的反应和动作甚至要比方才更快了!剑力也愈发凶残起来。
一时间天上地下,全都是飞闪的刀光剑影。
在其中交错的,还有水风火三种不同的灵力之间的厮杀。
在火光中,沈泊舟的双眼如同烧红的铁,气势逼人。
“我说了,我只是要拿回我的东西。”
忘川诀起,自山间的溪流中,一道水浪平地而起,直奔陆远笛。
陆远笛眼神一凛,闪身避开。可惜那水浪来得极快,没有伤及要害,但不免冲溅到她的身上。
水流哗哗落下,来望那张沧桑老道的脸不见了,在水幕中的,是英气凛然的桃花山二弟子。
她瞥了眼山的某个方向,心思一动。
桃花山与山中的仙人,是彼此依存的关系。山的灵韵滋养着山中的人,仙人修炼而来的灵气,也在反哺着山。
近些日子陶眠的灵力一直处于相当低迷的状态,导致山的灵气也显得不足。陆远笛留在山中的一缕魂魄,如枝头一叶,仰仗着这山才能在世间逗留。
她对于山中事,偶有感知。所以她认识荣筝,也知道六船的事。
她虽然无法回应,但偶尔会依附在鸟雀的羽毛尖儿,或者蝴蝶的翅膀上,落在仙人的身边,停驻片刻,再无声睡去。
但近来一年,陶眠的气息变弱了。
陆远笛心里清楚大事不妙,她想尽办法积蓄力量,经过了漫长的一段时间,终于能将自己的魂魄勉强塑成人形,但还要借助活人的躯体。
她不清楚沈泊舟到底做了什么。
她以为对方只是把陶眠软禁起来。但听对方说话的口吻,他似乎做了更过分的事。
陆远笛心说,有一点,她可能想错了。
荣筝师妹质问对方,但沈泊舟说他不在乎做桃花山的弟子。
他越是这样强调,就说明在他心中越是介意这件事。
为什么六船可以,为什么他不行。
六船跟在仙人身边一年有余,在他消逝后,沈泊舟也是本本分分地做了一年的老实徒弟。
或许百般不情愿,但终究是一年的相安无事。沈泊舟照顾自己,照顾陶眠,做些桃花山弟子三样必修功课——劈柴、烧饭、晒师父。
他大概是有点完美主义,尽管是为了让陶眠放松警惕,骗人的,却也一丝不苟地做好了。
午夜梦回时,他或许想过,不如就这样留在桃花山,一辈子,过着平淡却无烦扰的生活。
陶眠从来不会刻意让他的徒弟成为怎样的大人物,以此来证明他这个师父教导有方,是个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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