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第二天下旨,废阮瑗为庶人,并其为叛贼,要天下共击之。
但阮瑗向北的征程并没有受到阻碍,沿途竟不断有人加入那支「叛军」,她到达镇北时,手下已经有一支小小的军队。
「君视民如子,则民事君如父母。」贤妃说,「你们中原的话,我今日才算明白。」
「明仪不担心你的家人吗?」我问。
「我早就没有家了。」她说,「我是京城的异乡人,燕北是我回不去的故乡。」
「阮瑗和我姐姐真的很像。阿韫儿,你没有见过我姐姐,她叫燕明瑶。如果你见过她,你就明白她们两个有多么像。」
我盘算着蔺思凡什么时候可以回来,我私心重,不想让他留在镇北战场。
人总是矛盾的,我不想让他困在京城,他真正可以一展宏图的时候,又担心刀剑无眼。
贤妃轻轻拍了拍我的头:「别再想他啦,我知道你在想他,这一年里每天你都出神。你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呢?」
我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我谁也不喜欢。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淑妃告诉我的。」贤妃笑,「没有人能瞒过她,就像没有人能骗得了我姐姐。」
她说得我心烦,人在思念和久等中很容易心烦意乱:「你姐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值得你天天挂在嘴边?」
她讶然:「苍原上的女人和骡子一样,是一种可以卖的财富。她在这样的地方做女君,你不知道有多可贵!」
我烦闷地点点头。
她叹了一口气:「她说世上有三种爱情,生同衾,死同穴,或者和爱人用一样的法子死去。我一直记得她这句话,虽然她一生都没有成婚。」
「那她是怎么过世的?」
「被烧死的,活着的时候。她的罪名除了窃权,还有通敌和乱伦。」
「我怕疼,不想被烧死。」
「可是她说她不后悔。」贤妃帮长乐编着草兔子,「为什么不能尊重人的情感,而要死守几千年前的伦理?」
「如果没有伦理,人和畜生还有什么分别?」
贤妃的眼神带着怀恋:「我们苍原的儿女,不信这些死板的教条,只听自己的心。」
但正是最自由的苍原烧死了燕明瑶,如果苍原人不在乎恋人的伦理身份,那又是什么让她死的如此惨烈?
他们都在骗人。
燕北与中原签订了议和协议。
阮瑗率领的玄机像一支利剑,狠狠插进了燕凛的铁骑。她能记得镇北每一条街道的名字,生她养她的故乡成就了她的功业。
燕凛不熟稔城战,突围而出时身边只有十八骑。
皇帝在天下的舆论声中特赦了那些奔赴北方的男人,他们接过了玄色的苍鹰旗,成为接替父兄守在镇北的人。
他在宸极阁上坐了一夜,佝偻的内监奉上甜汤时,他才落笔拟旨,晾了一夜的墨几乎干涸。
「朕想放过她。」他说,「从今往后,天地偌大,随她一个庶人流浪。」
「可她毕竟侍奉过您。」
「她不会再嫁人了,但不是为朕。」皇帝把手令扔在地上,「如若阮瑗入京,立地诛杀。」
他背着手,风从窗里钻进来:「她有这样号召军众的能力,朕还能饶她不死,已经是仁慈至极。」
他顿了顿:「琰儿要回来了吧,这个孩子血是冷的,做事很利落,封赏以后帮他盯几户好人家的女孩。他这种锐利的性格,要找一个温厚体贴一点的,孩子们长大了,都应该成家了。」
春雷再一次滚响在宫城上方的时候,我想起那个如雷如电的女人,或许她此刻正在秦淮河的某条小舟上听书——她那么喜欢听人讲戏。
这是我一生不可得的天高海阔。
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我想,阮瑗这样的人,再也不该回这里来了。
阴云翻腾。
因为太子的抱病,皇帝的万寿节由七皇子蔺琮操办。镇北局势已定,蔺思凡也要赶回来为皇帝祝寿。
蔺琮为父亲安排了献俘仪式,阮瑗和玄机营在镇北之战中俘获了燕世子的庶叔。这足以将皇帝在镇北遭受的失败包装成一项巨大的功业。
两年未见,他已经彻底长开了,高而瘦,英气几乎写在脸上,眼光沉得像水,再往下,是一身鱼鳞甲。
镇北的风把他削成了一颗松。
列松如翠,积石如玉。
我身前是贤妃,贤妃身前是德妃,德妃前面还有贵妃,贵妃之外还有皇帝和皇后,华盖和珠翠挡着我的视线。
他英武挺拔,一身军中风骨,又打下这样力挽狂澜的仗,意气风发。而我在后宫的最卑琐处偷生,每一天都极尽煎熬。
我永远不可能看到他的关山如铁,正如他不会知晓我的漫漫长夜,去天湖这种疯话,不过是童言无忌。
现在大家都长大了,应该忘掉了。
他也不再是那个半夜躲在我寝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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