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紫岚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我听闻东南之地,最有份量的便是五大府主事。钱文相算一位,想来程大人也算一位了?”
程之砚不置可否,方紫岚便当作他默认了,径自说了下去,“既然如此,不管程大人知道些什么,我都不意外。”
“哦?”程之砚眼中多了几分探究之色,方紫岚冷哼一声,“程大人,自我见到你以来,你便自称下官。连荣安王都被你毁尸灭迹了,这般胆大包天,为何对我恭敬?”
红泰这才反应过来,他见到程之砚后,违和感由何而来了。以往他见程之砚时,其态度虽谦和,但骨子的文人傲气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了的,更不要说对他这等山匪头子,自称下官了。
那么这句下官,便只能是对方紫岚了。
“先越国公风姿卓绝,即便下官一介文士,亦十分仰慕。”程之砚说着,不顾颈侧利刃,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
“先越国公已经死了。”方紫岚垂眸否认,程之砚颔首道:“紫秀姑娘不愿承认,下官也不愿逼迫于你。”
“程大人,事到如今,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还能逼迫于我?”方紫岚冷了神色,手腕稍稍用力,程之砚的脖颈上便是一道血痕。
“紫秀姑娘,你纵然有证据,也不会用。”程之砚勾了勾唇,露出一抹志得意满的笑,“从得知你寻荣安王尸骨的那一刻起,下官便知道了。”
方紫岚缄默不言,程之砚便继续说道:“只因你知道,有些证据一旦曝于人前,便是巨石天降,会激得民怨四起,人心不稳。所以从内部下手,才最为稳妥。这样的思虑,若非居高位者,一般人不会有。”
他意有所指似的,看向了楼下的红泰,“普通人如遇不公,反应大抵是义愤填膺,奋起反抗,能从第一步起,便想到最后一步的,几乎没有。”
“反抗不是好事吗?”方紫岚声音沉沉,程之砚微微一笑,“紫秀姑娘,你知如何驯兽吗?”
“不知。”方紫岚握着梅剑的手紧了紧,程之砚缓缓开口,“下官儿时,家宅附近时有杂耍班子表演,其中便有驯兽人。他用铁链拴住幼兽,无论幼兽如何挣扎,都逃脱不得,久而久之,便不再挣扎。哪怕长大了,有足够的力气,可以扯断铁链,也不会挣扎了。”
他顿了一顿,“下官私以为,管束百姓,与驯兽无异。”
“看不出程大人居然如此傲慢。”方紫岚咬牙切齿,程之砚笑得和煦,“难道下官说的有错吗?挣扎也好,反抗也罢,时机力量缺一不可。如若不然,尹泉章便是例子。”
“程大人,你们这一招杀鸡儆猴,或许有用。”方紫岚面若寒冰,“但不是所有人,都如你所言一般,放弃挣扎,麻木不仁。只要有人反抗,总有一日,铁链会被挣断。”
“紫秀姑娘,你口中的总有一日,是什么时候?”程之砚抬手敲了敲颈侧的剑,示意剑的主人朝楼下看。
“荣安王尸骨无存,醉月楼焚烧殆尽,方立辉伤重难行。”程之砚说着,忽然笑出了声,“紫秀姑娘,待你找到反抗之人,只怕他们早已说不出只字片语了,遑论揭露真相,还公道于民?痴人说梦,不过如此。”
“程之砚,你为官,便是为了粉饰太平吗?”方紫岚声色俱厉,然而握剑的手,第一次有了颤抖。
她知道,杀了程之砚不仅无用,还会给整个苏州府带来恐慌,她不能杀。
“粉饰的太平,便不算太平了吗?”程之砚敛了笑,认真道:“下官程之砚,入苏州府十二年,自问兢兢业业,无愧于心。所行之事,无一不是为了太平……”
“程大人,与山匪流寇勾结,欺压百姓,也是为了太平?”红泰扬起头,目光如炬,似是要看穿程之砚心底的龌龊。
可程之砚仍无动于衷,“若是死几个人,使些银钱,便能护佑更多的人,大当家你会作何选择?”
“我……”红泰张了张口,就听程之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舍小义而谋长远,我何错之有?”
“程之砚,你拿百姓当什么?”方紫岚终是忍无可忍,她将梅剑插在一旁栏杆上,抬手攫住了程之砚的咽喉,“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手中的一步棋,更不是你粉饰太平堆砌政绩的一块砖。”
“无足轻重的人……要多少有多少……”程之砚青筋暴起,艰难道:“他们为何不能死?”
“那死的,为何不能是你?”方紫岚眼中杀意毕现,却有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上,是红泰。
“程之砚还不能死。”红泰凑到方紫岚耳边,小声道:“至少,不是现在。”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慢慢松开了手,“程之砚,人命并非小义,你舍弃的刹那,便注定不会长远了。”
程之砚神情一滞,方紫岚神情凌厉,“粉饰的太平,终有破碎之日。若这世道下的百姓,都不过是蝼蚁,那所谓的盛世,也不过是遮蔽居高位者双目的一片枯叶。”
她说罢,拔了梅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红泰追她而去,直至离开了府衙好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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