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岭垣的声音似还在屋中回荡,似在嘲笑他的无能无用,亦是在提醒他到头来仍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裴涿邂隐忍着的怒意在胸膛之中喧嚣,他骨子里的自傲不会让他在此刻输了阵仗。
“你以为你算是个什么好东西,将过往情爱放在嘴边,你也不好好想想如今能给妘娘什么,瞎了眼、伤了腿,难不成还要叫妘娘同你离开后去过苦日子伺候你?”
他嗤笑一声:“你所谋划的那些事危险重重,竟还恬不知耻来寻妘娘,五年前她躲过了一劫,难不成你非要害得她似你一般身子残缺才甘心?”
“沈岭垣,你我立场不同,我合该将你直接压入刑部,可看在妘娘的份上,我愿放你一马,你若是仍旧不识抬举,那便让妘娘为你落上几滴眼泪罢。”他语气之中杀意尽显,“五年前就该死的人,现在死也不算晚。”
依裴涿邂如今的身份地位,要一人的性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可沈岭垣却道:“裴大人,你如今还真就不能杀我。”
他正色起来,面上那至始至终都维持着的温润谦虚也一点点褪去:“裴氏族人的罪证我手中有,背后绸缪这一切的人亦有。”
“裴家族中的事,想来裴大人此行已知晓大概,今日裴大人能平安归来,是未曾向皇帝回禀,还是未曾将此事全然查个透彻?不过也无妨,皇帝的刚愎自用又生性多疑,他不可能全然信你,定会暗中派人再去细查,裴大人可有想好应对之策?”
裴涿邂沉默不语,深凝如寒潭般的眸子盯在沈岭垣身上。
沈岭垣所说这些,他心中早有预料,他仍记着在长安街上沈岭垣所言,只是不知其在此之中究竟参与了多少,又能有多少分量。
与皇帝回禀时,他确实未曾全然说明,只因太子一事早在皇帝登基之时便开始谋划,太子并非只是由简入奢才失了本心骄奢淫逸,而是从一开始便有人蓄意引导。
当初皇帝起势之时,发妻曾是当地刺史之女申氏,后来守城之战中因援兵不及,申娘娘与皇帝的长子、申家有才干的族人,皆死在城中,此后皇帝将当时尚为平妻的皇后扶正,对于申家剩下的那些贪生怕死之辈,皇帝为彰显仁厚,给了那些人奉上,皆安排到了京都之外做富贵闲官。
过去那些事,但凡用了些心就能想出来是皇帝从一开始就打算鸟尽弓藏,不愿让申氏壮大,而他查证的太子之事时,便查到其中有申家人手笔。
此事是皇帝有亏在先,而于他来说,已知晓了皇帝行的许多不义之事,若他揪着申家不放将一切都查清楚,无异于揭了皇帝老底,很难说皇帝会不会因此恼羞成怒,在加上裴家尚有人参与其中,他必定会受此牵连。
他不能回禀此事,只能等皇帝暗中派人去查,趁着这段时日将裴家从这些烂账之中彻底摘出来。
他缄默良久没有回答,沈岭垣则是继续道:“皇帝手中的人虽不是手眼通天,但暗中查证时也不至于慢于裴大人太多,你若是还在我与妘娘之间横鲠着,怕是祸到临头时再无翻身余地。”
“裴大人,我有办法助裴家度过此劫,只愿大人高抬贵手,莫要强求,妘娘不愿留在此处,你若是心中真有她,合该是唯愿她开心才是,为何要纠缠不愿放过?”
裴涿邂的手攥握的紧了紧,心中郁堵更甚。
他分明已与妘娘做了这般久的夫妻,亦是要有属于他们的孩子,可最后他却成了碍事之人。
成全与放手,这两个词与他不该有半点干系,人生短短数十载,他凭何不能为心中在意之人强硬一次?
沉冷的声音中透着嘲弄:“不过是个当初未曾杀进的余孽,竟还敢说此种大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裴家再是不济,也比你这似暗鼠般强。”
沈岭垣神色舒然:“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裴大人怎知这五年来我毫无准备,皇帝不仁,天下有志之士具可狙之,即便最后得胜者不是我,也会是其他曾含冤之人,裴大人当初迫不得已走上保皇这条路,如今也合该好好选一选。”
他声音略停顿一瞬,而后略显无奈道:“你我立场不同,若非有妘娘,我不会亲自来此,是输是赢各凭本事,如今若是与你谈不拢,我大可以直接按我之前所说那般,只是我问过了妘娘,想来她并不希望你死。”
原本堵塞在胸口之中汹涌着的怒意,似乎是被他最后一句话扑灭了大半,进而生长起密密麻麻的藤曼将在悬崖上挣扎着的他缠绕拉回两步。
妘娘不希望他死。
这并非是在他面前虚与委蛇,故意说好听话来哄他开心,让他放下防备,而是面对着另一个男人,那个她爱慕的男人所言。
她不希望他死。
沈岭垣进而道:“你与她来说,并非是素未相识之人,她心善,总归是不愿相识之人死在自己面前。”
裴涿邂喉结滚动,只觉方才那似救了他一命的藤曼倏尔束紧,勒得他几乎窒息。
可转而他又想,最起码比痛恨他,为离开恨不得将他杀之后快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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