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十逃跑(上)
冯尧看起来并不畏于江陌没掖藏什么威胁压迫的咄咄——甚至有些惯以为常的轻松。三岁半的矮小身量里似乎蜷藏着与年纪不大相符的审度,瘦弱稚嫩的脸上却仍旧挂着未泯和懵懂,倚靠在沙发扶手凌乱地晃荡着腿脚,舔着棒棒糖无声地表露出一丝熟稔的讨好。
曾遭受过单方面施暴力求自保的神情像跟刺一样梗在江陌的喉咙。江陌敛着眉毛,没缓和着露出丁点儿的笑,却也不自觉地放轻了适才带着呵斥意味的语调,掀抬起视线看了一眼周小邈,示意着她摆正位置稍偏的执法记录仪,转而跨步上前,紧挨着冯尧在沙发上坐好。
“你怎么知道你妈妈死了?……你在场,是吗?”
冯尧点了点头,停顿两秒,又缓慢地摇了摇:“……我看到了……但是……我不太知道。”
冯尧太久不说话的口齿有些别扭。他皱巴着脸,抬手在脑袋上没什么轻重地挠了又挠,直等到小孩儿额角的皮肤都被他啃烂豁口的指甲抠挠出几道快沁出血珠的印子,江陌才恍然地把他的小手扯开攥住,踌躇着措词,缓声引导问道:“不太确定的话……那我们就从头开始说。你还记得你跟唐葭——也就是你妈妈,什么时候,因为什么离开的家,离开家之后,又去了什么地方吗?”
冯尧先还有点儿茫然,脑子里年幼的逻辑没能理解江陌半道撂下先前的追问理由何几,举着棒棒糖想了好半晌,含含糊糊地眨了眨眼睛:“爸爸出院那天,我就跟妈妈从家里搬出来住了……先是住在了一个,小隔间。”
“后来,妈妈有点儿不放心爸爸的伤,就带我偷偷地回家看。然后看到一个不认识的阿姨从我家里出来,妈妈就又带我离开了。然后……去找了洪叔叔。”
冯尧先只像是在缓慢地讲述着一个与他无关的恶毒故事,唯独提到“洪叔叔”这三个字时才蹙起柔软的眉毛,漏出丁点儿堪称厌弃的表情。
“妈妈想让洪叔叔带她离开,但洪叔叔家里开着店,一直在骗她……后来妈妈就很伤心地带我回到了小隔间,住了一段时间之后,不知道爸爸从哪儿知道了我们住在那儿,大晚上带人在楼下砸过两次酒瓶,租房子给我们住的胖奶奶就很生气,说……要把我跟妈妈赶出去,妈妈跪在地上求了她好几次……后来才答应让我们在那里住到找到可以去的地方……最多不能超过一星期。”
“这是什么渣男怨女……”
周小邈这几句讯问旁听得走了心,揣着胳膊捏着录音笔小声嘀咕了一句,被江陌撩了一眼就紧忙危坐正襟,稍微清了下嗓子,嘶声问了一句正经:“那……唐葭,后来带你去了什么地方?”
“她问我想不想见见姥姥姥爷和舅舅一家……收拾好东西说要带我去汽车站,那天很晚很晚,晚上的公交车不到汽车站,她就拉着我和箱子往汽车站走,说是要赶早上最早最早的那一班。”
江陌当即掏出手机大致搜索查看,转头把客运站的车次信息递到了周小邈的记录仪镜头跟前:“唐葭老家在阑江,没有直达的长途客运,出省最早的客运车应该是凌晨四点五十分这班,也就是说……你跟你妈妈一起赶路,大概是在差不多凌晨三四点?”
冯尧点头:“然后有一辆黑色的小轿车说顺路要送我跟妈妈。妈妈刚开始不信,后来确认是去车站的才上了车,我当时特别困,在车上睡着了,醒来之后,就在后备箱里了,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江陌眉头一皱,端起桌上的温水杯递到了说话说得嘴边干巴巴的冯尧前头:“唐葭也在后备箱里吗?你在后备箱里呆了多久?或者……有没有听到或者感受到过什么?”
江陌这话问完也觉得自己有点儿离谱,三岁半的小孩子能厘清事情来龙去脉虎口逃出已经算是异常的天赋,她耷眼仍有期待地看了冯尧两秒,然后觑着小不点儿纠结到有些痛苦的表情,伸手胡噜了两下发茬柔软的头,“你还记得那个说顺路的司机长什么样子吗?你那段时间跟唐葭呆的地方还能记得多少?话又从头……你是亲眼看到了你妈妈受伤或是躺在血泊里的样子,但是却不确定她是不是还活着是吗?”
“我不记得坏人长什么样子……不过听妈妈说,她好像在哪儿见过。”冯尧晃了晃脑袋,却没挣脱开江陌动作算不上轻柔的手,“我只记得,我跟妈妈被关在一个黑乎乎潮乎乎的地方,那个坏人不打我,但是却把我关在一个离妈妈没多远的大铁笼子里,他……他会拿一大块黑布把笼子盖上……我只能听到……妈妈在叫……然后在哭……求那个坏人放我走,说我是个小哑巴,放我出去,我说的话也没人会听不会作数……”
冯尧这会儿才露出点儿孩子该有的情绪,哽咽得抽搐,却像是不敢放声大哭,抱着江陌替他端水的胳膊,埋头揩蹭着鼻涕和泪珠。江陌没来得及嫌弃,心脏先被他无声恸哭得猛地一揪,没急着强求他从痛苦的回忆里抽身,摩挲着小不点儿颤抖不停的肩头。
“后来……后来我不知道睡了多久……”
冯尧口中的昏睡十有八九是惊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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