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半敞的窗朝外望,黑色的、黑灰色的、浅灰色的云层层叠叠,空气中飘浮着纸钱燃烧后的糊味,前堂道士们做法事的嘈杂隐隐传来,几丝冰凉的,难以察觉的夜雨伴着风飘洒,撞着裱在窗棂上的布,声音的。
乡间习俗里讲,守灵晚上听到门窗响,是魂儿归来了,正朝着嫡亲家人告别呢,所以别大惊小怪也别理会,免得沾染了死人亡魂带来的阴气。
崔稚娘睁开眼,期盼地四下张望着,是鬼她也不怕,婆婆生前最是疼她爱她怜她,难道会变了性子,害她不成?
她真希望能瞅见婆婆的魂灵,趴在老人的脚边痛哭一场。
什么也看不到。
小媳妇儿难过地垂下睫毛,正是午夜时分,她被三叔劝回了厢房,停灵得七日,谁也无法不眠不休地在灵前守着,忍着悲恸稍微睡睡,养好了精神,全家人才能互相帮衬着把老人的丧事办妥当。
她怎么也不能入眠,脸颊儿上的疼痛愈加强烈了,半张脸都是麻的,牙关松动,连喝碗粥都费力得紧。
小媳妇不恨夫君那么蛮横地拿巴掌掴了她,甚至觉得他打得太轻了,身上的疼痛过几天就消褪了,心里的痛苦却愈演愈烈,无法停息。
旁人私下说婆婆是被她气死的,那天同船的人,都知道老夫人将她关在舱房中骂了一顿。
“吵得凶哩,就听到少夫人不停哭,老夫人狠狠摔了好几个碗。”
“我们当下人的哪敢去劝?只好躲得远远的。”
“事后还没过大半个时辰。老夫人就发病了。”
“她们婆媳感情挺好地。从未红过脸。结果……”
灵船来平寿地路上。稚娘已经听到了婢女们地小声议论。以及偷偷瞟向她地视线。像无数小刀。刺着她地背。
“婆婆。真是我害死地么?”
她绝望地想。心若死灰。
乘船地日子蛮无聊地。又临着晚冬。水方化春未至。河畔两岸黑黝黝地一片荒土。弯弯地月儿象柄银镰。散发着淡淡地青光。下锚夜宿。船身正随着荡漾地水波。轻轻摇晃着。
崔婶的房在正船舱最大的那一间,十来个婢女伺候着,老人岁数大,吃不得玩不得,喜欢拉着旁人闲聊,当婢僮的都是苦出身,说些自家衣食不保的往事,崔婶性子善良,听得泪汪汪地,连说“苦命孩子”。逢着发月俸钱时也多赏点。
一来二去,就总有些下人凑过来,把自个形容得多悲惨。好讨些赏钱。
为此稚娘还特意训斥过,说婆婆身子不好,哀气伤神,谁在乱嚼舌根子,就换到外院做体力活去---她心肠也是软,换了威严点的主母。早行家法打死打残了---崔婶院子里的那些婢女不识好歹,对她隐隐有些埋怨。
这种内宅里女人之间的琐事,李臣他们是不清楚的。
所以听到房中的责骂声,很多人都等着看好戏呢,甚至还有几个婢仆偷笑,这让老夫人发怒的事,就是她们捅出来的。
“你老实讲,自从到了平原,这两年备儿就没进过你的房?”
崔婶颦紧眉。心脏气得剧烈跳动。连呼吸都有些急促,她刚听到这事时。血气上涌,眼前差点一发黑倒下。
传宗接代、开枝散叶是多重要的大事?
老人心疼稚娘,生怕备儿怠慢了她,又念着如今儿子媳妇终于住一道了,也许不久后就能有喜孕,所以纳妾地事只是想想,最多预备个通房,怀了娃娃就先过继给稚娘养着。
但这两个死东西,居然瞒着她分房睡了。
分了房,那还算夫妻么?分了房,那孙娃从哪里来?
这不是胡闹,是断她刘家的香火根苗啊!
“作孽啊,怎地媳妇儿子都这般不孝。”崔婶双手胡乱挥舞,内心深处什么苦涩的滋味都有。
手碰到了几案,盛着汤剂地碗哗哗落地,摔得粉碎,她也顾不得胳膊被撞得生疼,只觉得有些失神。
她老了,无能了,耳背眼花的,假如换成年青时,自己家里的这点儿事哪里瞒得住她?就算儿媳间真有什么矛盾,她也能风风火火地化解开,像只老母鸡,展开羽翼,庇护住整个家宅。
但现在,除了哭,除了骂,她还能干什么呢?
越想越苦闷,崔婶不禁放声嚎哇大哭起来,瘦瘦的手背上凸着苍老的青筋。
“婆婆,你消消气罢。”稚娘跪在她身前,脸色透着哀求的神情。
然后,小媳妇儿瞧到婆婆仰起手,以为要挨打,没躲没避,如果这能解决问题,她宁愿自己多挨几下。
良久,手却轻轻地落到了稚娘地脑袋上,和以往一样,慈爱温情地缓缓揉着她的头发。
“备儿当了官,涨了心气,瞅不上糟糠之妻呢,是他没福气。”老人收敛了泪水,叹息道,“别怪他,这孩子从小就志向高,但不知道,一家人团团圆圆吃顿饭,才是真的。”
稚娘惊讶地“啊”了声,不知该怎么回答。
“等到了东安,我让备儿写封休书,按上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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