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当空,济水呀如尾银鱼,欢快地泅着水,鳞片间闪烁着明亮的光,耀得人眼都睁不开,一路行来,岸边青山矮丘,葱葱茏茏,弥漫着土与水混合的腥味,远远瞅到只小舟,随波逐流,隐隐约约似有渔歌的号子在水面上回荡。
再走阵子,突地觉得河道窄了翻起了毛刺刺的浪,那是个弯曲陡峭处,滩涂上大片大片的鹅卵石,被冲刷得滑不溜手,哗哗的水流声也赫然有力的响了起来,简直撕心裂肺似地,就这么一小段距离,温顺的银鱼猛然间变得野蛮,咧开嘴龇出牙,撞击着两岸的岩石峭壁,刚一个浪头撞得粉碎,下一个浪头又凶神恶煞地迎了过来,方才的渔舟似乎惧怕了,拼命地朝回划,生恐被卷了进去,“哄”地一声倒扣进沸腾的波涛里,绞成木头渣渣。
岩青似铁,浪尖如刀,溅起千亿纷飞的白沫。
哪里还是鱼啊?分明就是条触动了逆鳞,怒不可遏的白龙,撕咬咆哮,那姿势仿佛要推倒山,击碎岩,硬生生劈出条畅通宽广的河道来。
等过了湍急的地界,济水温柔了,安宁了,龙又变成了鱼,甩甩尾,点起荡荡的涟漪,一路东行而去。
但再也没人敢轻视它蕴含的那股磅礴的伟力。
李臣停下车,先解开缰绳,放瘸脚老马去啃食青草,汉子立在岸旁,只觉得胸膛里有什么事物在涌动着,心跳得厉害,一股激壮的情绪让额上的疤口泛得鲜艳血红。
观山川之雄浑壮阔,见星河之浩瀚无涯,人就会觉得自己渺小,宛若尘埃,所以就想做点什么,来证明自个于世间存在过。
“古人论水,常言白鱼一跃化蛟龙。形容的就是这般情景呗。”李臣舔了舔嘴唇,明明是在河畔,湿漉漉的水气四下溢蔓,天候也不燥热,却只觉口渴难耐。
如果他是个充满感性的诗人,少不得凭借着心头沾染的那点雄壮之气。作出几句好赋来;若他是金戈铁马的沙场猛将,也免不了豪气顿生,握鞭长啸。
他现在只是个贩卖些琐碎家什,顺便帮人箍桶磨刀的货郎,汉子吐了口唾沫,嘀咕道,“他娘的真叫人畅快。”
唏嘘了几句。他弯腰掬了掌水。冲干净脸。又打了桶水。抿嘴吹了个口哨。老马识人性。知道主人在召唤它。却舍不得嘴下青葱地嫩草。打着喷鼻晃着脑袋。就是挪不开步子。
“贪吃地家伙。”李臣笑笑。朝马屁股上亲热地拍了一掌,牵着它朝回走。
不远处有座河神庙。供奉着济水渎神。四渎河伯地名号皆是由历代天子亲封地。搁太平盛世。官府都得时时打理。修缮得金璧辉煌。现今不如往日。似乎还遇到过火患。黑乎乎地墙壁塌了一片。断壁残垣爬满青苔。隐在大半人高地蒿草中。
大概除了些附近地老渔民。偶尔来磕几个头祈几句“佑我网网不空”地福。这破烂不堪地荒庙早就被人遗忘了。
“四叔。汤快热了。”是雉娘地声音。她正露着白牙。满脸明丽地笑。
小媳妇儿瘦了。白皙地皮肤也晒黑了。一身简陋地布裙。头发有些散。随意扎着根木钗。但那曾紧锁哀愁地眉眼活泛了许多。眸子里含着鲜活地光。
雉娘还是喊他四叔,因为她坚持要先为婆婆守孝三年。也许有些固执。可李臣知晓,这不光是为了逝去地长辈尽到礼义。也是种向过去的家,过去的日子做告别地仪式。
“嗯,我等,别说三年,三十年我都不介意。”
“怪人,不值得的,那时我头发都白了。”
“我也是个老公公,老头配老太,刚好。”
“就会说浑话。”雉娘有点臊,侧过脸,阳光薰薰的,在姑娘颊儿染出娇媚的色泽。
板子车就是这对私奔男女移动的家,后厢特意多钉了几块木板,装着铺盖、锅碗,白天一村接一村的跑,入夜了在地头找处避风挡雨的窝窝,雉娘女人家睡车上,架子上系张灰布当帷幔,李臣个汉子不挑剔,拔两捆蒿草,压平,垫了几叠,上面再铺层被褥,躺上去软软的,有如后世的“席梦思”,舒服哩。
就是春天时地气潮,露水重,到天亮后背得湿一片,雉娘心疼,怕长久下去得风湿,让他也上车,两人挤着睡。
“我信你地。”
“可我不信自个。”李臣揉着腰,“还有两年半,我等得起。”
后来寻了个偏方,砍根青竹,由竹节处截断成一头空一头实的竹筒,拿沸水煮得滚烫,趁热按在脊椎处,等吸住皮肤,用力一拔,这就是中医里火罐的雏形,现在尚叫“角法”,流传在山区民间,能散瘀活血驱寒湿,就是不好看,每次整个后背都烙下一圈圈红印,几日才消,有人瞧见了还误会,暗想这货郎没出息,好大条汉子,被屋里头的婆娘教训得凄惨呢。
现在入了夏,潮气没那么重了,竹筒功成身退,被当成了喝水的盏子。
今儿开荤喝鸡汤,又煮了钵豆子饭,“噼啪”作响的柴火上,袅袅炊烟飘散,“真香,阿雉的手艺好。”李臣抽动着鼻头,把水桶放到用泥土堆出来的简易炉台旁,啧啧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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