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黑色的凯迪拉克,一前一后并排成直线,兀自在车流不息的城市路段上行驶。
素雪,第一次出人意料地坐在驾驶位上,第一次素手亲自把控着方向盘,而她平时陪同薄云天的后座位置,此时离三古铜色的面容映入在前视镜中。
“抽一根?”
薄云天随手递来一包拆封的包装精美豪华的烟盒,盖子翻开展露出一支支散发浓郁烟草味的卷烟。
“我有。”
离三自给自足,从口袋里轻车熟路地摸烟,点火,将衔在嘴里的二十不到大洋买来的红双喜燃着,同时一回生二回熟地习惯性摁下车窗按钮。
咯咯,车窗自动下滑间,离三侧歪着头,在突如的愤怒渐渐给迎面来的冷风吹散,听闻到孙勇冠去世噩耗的自己,终于在压抑的安静中撕裂开外表的伪装,他再一次感受到当年李婶撒手玉陨时的痛苦与悲伤,虽然理智不断地反复提醒着尼古丁迷醉的大脑,孙大爷不是亲人,然而,他是一名值得缅怀的军人——
真正的军人,而今日,他的血,不再流淌,不在岁月中流逝,彻底地枯竭。
“哼。”
离三鼻子一痒,忍不住地抽泣了下,紧蹙拧成一团的眉毛衬托着满脸的凝重,乌云密布之下的两眼,目光扑闪,仿佛云层里来去无踪驰骋的雷霆闪电,点点滴滴的光泽里凝聚着复杂而不可名状的感情。
薄云天攥紧了拳头,又松开,再次攥紧,再次松开,他如离三一样,或者说,如所有历经磨难的人一样,内敛得将全部的情绪隐藏地不为人知,密不透风。
“这个是义父千叮万嘱的,是他老人家最后的心意。”他取来一封油纸信封,棕黄的封皮上什么都没有。
信口没有密封,敞开着似乎欢迎离三的探索。他一言不发,伸手从里面摸出了一张纸片,定睛一瞧,是一张个十百千万上填了一串数字的支票,底下的签名里写着银钩铁画的名字,赫然是自报家门的薄云天。
“这是什么?”
对视着离三质询的眼色,薄云天解释道:“这钱是我的,但意思是义父的。”
“大爷有说为什么给我吗?”离三动容道。
“他没有,但我能清清楚楚地告诉你,这是一笔资助,他老人家未尽的资助。”薄云天的手在半空挥舞了几下。
“资助?”
“没错,就像他把积蓄散尽,把辛辛苦苦捡垃圾当保安吃剩菜一个硬币一个硬币舍下的钱,全拿出来支教一样,这笔钱,它是希望供你读书的,明白吗?”
离三两眼睁睁,忽地瞳孔里尽是震惊,他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孙勇冠和蔼可亲的面容,刹那间又跳跃到每一个日夜与他在社区附近固定的垃圾点相遇的情景,这位在战场流血不惜命的战士,他在所承受的苦难中,居然仍燃烧着血,将希望与热情灌输到其他人冰冷的梦里。
支教?
难怪昨天看他脖子上围着红领巾,离三心里嗫嚅着,他捏着支票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两只眼眸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左转右动,不安,难过,掺入到了已经滚动的热泪当中。
“昨天,是教师节。他按惯例,又把三个月攒的钱捐给他现在援助的学生。”
薄云天又双手捧着一个木柜,是离三先前见过那个放置老人一生戎马荣誉勋章的木柜。
“本本义父原先以为可以加把劲,继续攒钱,将他们包括你在内,像之前的我一样供完。可他没有想到自己日子到了。临终前,一分都没有,按咱老家的规矩都会备一笔棺材本,可义父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套寿衣,跟一块木板。”
离三挑眉惊讶道:“你?”
“意外吗?”
薄云天莞尔一笑,“你是义父最后一个资助的人,而我,是他第一个资助的人。”
离三重新把支票递回来:“我其实并不需要这笔钱,我希望它可以给之前大爷援助的其它学生。”
“不必客气,他们自有安排。素雪管理的基金会,以后会代义父一直支持到他们大学毕业为止。”
“基金会?”
“没错,基金会。”
薄云天摇头讪笑:“也许你不相信,创立它的目的是想帮义父卸担子,以后以他的名义我出面支教,也算是遂了他老人家的愿。可想不到,义父执意各尽各责,他自己的心意自己来,就像不愿意接受我给他的生活条件,他也不愿意我替他慈善支教,他希望自己来。”
“很像他。”离三五味杂陈,不知道是喜是悲。
薄云天斩钉截铁道:“所以希望你不要推辞,就算是帮我一个忙,我不希望义父他死后留有这么一个遗憾,他已经活得很累很不容易。”
离三沉吟了片刻,默默地点点头。
“还有,义父也叮嘱了另一件事,是希望请你帮他一个忙。”薄云天强调道,“一个小小的忙。”
“我能为他做什么?”
“他希望你能为他写一副挽联。”
“挽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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