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想起来呀,要说让我最恨的事,就得算是高考。”伟东又做出这样的结论。
“你这纯粹就是拉不出屎怨茅房。”我这回知道他想说什么。
“你看啊,要是没有高考,我跟许菲基本就不会有可能。那么这前半生无论怎么过,恐怕都不会坏到哪去。”他自顾说个痛快,“再者,要是没有高考,我也不会去学那些没用的东西,什么公式原理,哲学政经,这些跟做生意有什么关系!你看咱西山那一个个的土财主,我比他们谁差吗?不管论关系、头脑,还是人缘,谁能超过我?但现实结果却是,人家一个个全暴富起来了。而我呢?就因为顶个大学生的招牌,当然比你是坏得多,但比那些土匪强盗可就差远了。凡事狠不下心来,坑蒙拐骗全都不到家,结果就得成天跟些鸡毛蒜皮的怄气,来个他妈的台湾流氓,我还得给他解决打炮问题。所以你评评这理儿,就我这种人来说,上大学到底有什么好处!”
看他神神叨叨,总绕在这里面出不来,我只好说:“人都说命苦不能怨政府,到你这儿没别的好怨,倒怨上高考了。其实平心而论,现在的大学生是多了点,连工作都很难称心如意了,但你当年有什么好挑剔的?摸着良心仔细想想,大学哪点对不起你?”
他倒也懒懒一笑:“唉,咱不是倒霉嘛,总得找个替罪羊啊。”
在常人看来,体育成绩较好的学生,学习便很难同样好,这才符合上帝的公平法则。但这一法则却没应验在当年的伟东身上,或者也可以说,早期的那点游泳成绩,根本还不是他实力的真实体现。在高中后期,他很快就完成了战略转向,如同在泳池中做出一个漂亮转身,居然在学习上也开始领先。这让许多人意外之余,甚至部分改变了对体育生的看法。
估计也就是从这时候起,伟东才正式让许菲眼前一亮。像一次瞬间的重新洗牌,这时的一个在班里学习成绩拔尖的学生,已绝对非同小可。
事态进程如同命运的安排。一天傍晚,伟东骑车去学校上晚自习,途中看到许菲正推着车子等在路边。当时伟东倒没多想,随意打个招呼,许菲却也就像是放弃了等谁,立即骗腿上车,随他向前骑去。这样子看上去,竟像早就约好了似的,让伟东不免有点紧张,怕让同学看见。于是一路都不知该说什么,连斜眼偷看一下都不敢。
这一看似浪漫的场景,很值得事后反思。若干年后,伟东曾一再心痒难耐,多次问过许菲:“哎,那回,你到底是在等谁呀?”
对此,若赶上许菲心情好的时候,便不予回答,让伟东继续保持对往事的神秘感。而多数时候则是报以呵斥:“当然不是等你,我等谁你管着了吗?你以为你是谁!”
总之无论起因如何,此后这种共同往返的时刻便开始增多。尤其冬天,早早的天就黑了,伟东草草吃过饭,便骑上自行车,离开家,抄小路,很快来到机关大院的一个小门旁,开始静静等待。片刻后,一个短发女孩会从里面准时出来,两人随后推着车子,并肩往学校走去。此时的自行车倒并不累赘,而更像一种道具,显得手里有事干。两小时后下了晚自习,同样情景还会重复一次。明明有光亮的大马路不走,偏要走黑灯瞎火的胡同,然后仍在那一小门处分手。轻声道别之后,伟东再飞身上车,哗啦啦蹬着回家。清凉的夜色中,璀璨的星光下,满心温情荡漾,整个人简直都想飞起来。
保密工作始终做得不错,一年下来,班里真就没人发现。甚至在伟东上大学后,一个中学同学还曾在酒后向他倾诉说:“伟东不瞒你说啊,当年在班里吧,我就喜欢过许菲。这事也就告诉你一个人啊。”
几年后再见面时,伟东说那天自己喝醉了,完全失去了记忆。同学说我也是。
拿今天的眼光看,当年的高考录取率实在很低,对大多数竞争者堪称残忍。而以许菲在班里的水平,加上她良好的自知之明,当然清楚自己上大学的可能性基本不存在。但每次购买各种复习资料时,她却几乎样样不拉。然后在当晚回家的路上,那些未经翻阅的宝贝便会落到伟东手里。这时她总会说:“你先看吧,挑出重点来告诉我。”
等伟东过几天要还她时,她又会说:“你等全看完了再说呗,我有不会的问你不完了吗?”
这种对他自尊的刻意呵护,让伟东在此后的好些年里再三回味。
两人很纯洁,虽然来回上学也算是压过多少次马路了,但干脆连手都没碰过。那年头的单纯说来吓人。
不过,毕业前许菲搬家了。老爸工作调动,带全家回了西北的另一个县城,那里是他老家,但没有矿藏。
临行前,许菲送了伟东一支钢笔。伟东想来想去,实在没什么创新,只好也送了她一支笔,真是笨死了。
“这就算完了吗?”
此后的无数个时刻,伟东只能转着手里的笔,神色若痴若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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