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伟东相识于一次集训。当时,我和他都在西山的物理竞赛中获了奖。说来害臊,我还得了第一,这种当年勇不提也罢。市教育局好面儿,希望考好后面的全省竞赛,便在寒假里把一帮优胜者组织到一起,来了把强化训练。大概由于名次的原因,伟东一直都比较注意我,我从此也就在他的引导下,开始了认识社会的漫漫里程。
很快便能看出来,他在集训队里明显与众不同,特色如下:首先他见多识广,以往的游泳集训经验,使他对什么事都很明白,有资格对吃住条件说三道四,并随意招呼或挑剔服务人员,令我等毛孩子不免肃然起敬。实话说,此前我连饭馆都没进过,那年头不兴这个,而且母亲还总评价说,外面做出的饭菜都跟罐头差不多,无非大油大肉,还不卫生——也许当时的国营饭店差不多真那样。当然,我就更没敢想过让别人来为自己服务。但在伟东的示范下,很快便对这套剥削阶级的东西心领神会,招手也会喊声“服务员”了,这显然比学物理容易得多。而到最后一次会餐时,由于是不定量随便吃,便有些农村孩子偷偷将馒头往书包里塞,让我看的傻眼,伟东却很司空见惯地说:“最后一顿饭都这样。”
其次,他胆大妄为。作为社会大学的教官,他一步步引导我体验各式的坏人坏事。小小不言的如在内部摸底考试时,他会让我给他传纸条。甚至有一次晚上正答着卷,突然停电了,他立即溜到我身边问起答案,但马上灯却又亮了,他随即便做出一种不慌不忙来回踱步的姿态,神色从容老练,慢慢回到自己座位。这在今天的学生身上,可能已不算什么,但当时的作弊文化远不如今天发达,因为没有高考时,考试还不需要作弊,所以在刚有高考的年代,这方面技能也没被摸索提炼出来。
比较惊人的一次作案经过是这样:晚饭后,他带我来到门外马路上,面带隐秘笑意,在我不解的注视下,他打腰里摸出一只“钻天猴”。点着之后,却是将那东西沿马路横着放了出去,顿时一条火舌呼啸飞出,冲向远处黑暗中驶来的许多自行车。这瞬间爆发的现场行为,让我几乎来不及想象其严重性质,随即便听到一片自行车接连摔倒的声音,以及女人的尖叫及叫骂声。“快跑啊”,他拉我一把,两人转眼已远离了肇事现场。
再有,他江湖气浓重,一望便知从小就做惯了孩子王。面对那些来自各校的老师,他几句话就能跟对方套得很近乎,令我望尘莫及。今天看来,我当时根本还没意识到,这种能力的缺失会导致多么严重的后果。在课间,他的鬼点子更多,想挤对谁,大家便会共同冲着某个人乐,而那个可怜的家伙还只能莫名其妙。不过,尽管我在队里的年龄最小,但他却从没作弄过我,而是始终将我当作拉拢腐蚀的对象,大概冠军给人的第一印象还是挺重要。此后我的许多雕虫小技,也让他一直很当回事,这构成了我俩多年来始终狼狈为奸的心理基础。直到今天,尽管我对做生意仍是白痴一个,而他的人文知识也很匮乏,但俩人一见面,还是有无穷的作案故事亟待倾诉。
集训的地方离他家比较近,有次晚饭后,他带我回了趟家。走过一条条曲折巷道后,我看到了一个半城半乡风格的院落。墙角摆满一盆盆繁茂花草,院内走动着鸡羊等家畜,他父亲冲我笑呵呵的,像个朴实的园丁。这让我有点不好想象,伟东身上那些机巧灵活的东西从何而来。
在他房间里,四处扔满了无线电焊接工具、锛刨斧锯、哑铃拉力器等乱糟糟的玩艺儿,床上的被子当然不叠。一张书桌的上方,有一盏从屋顶长长吊下的白炽灯,又在灯泡上罩了一大圈报纸,尽管简陋却很实用。
然后他讲了自己的许多童年往事,既有河边挑水、田间送粪,也有体校训练、四处比赛,给我印象好像是将若干个孩子的故事集中到了一起。
忽然他话头一转,我还没怎么意识到,他的情绪如何发生的变化,其讲述却已走上了温情路线。开头的一些铺垫我没记住,只记得他拿出一只钢笔,爱惜的在手指间转动着,万般深情地说:“这是一个女同学不久前送给我的。”
我张嘴看着他,无限讶异。他的世界跟我是多么不同。
但他没再继续往下说,我暂时也没有更多的好奇。就这些已经够我消化一阵子了。
从他家出来,再次穿行在那些横七竖八的胡同里,我依旧分不清方向。忽然走过一个女孩冲他一笑,伟东马上叫住她,指着我说:“认识吧,全市物理竞赛冠军罗山,刚十五岁,还没你大呢。”
那女孩完全笑出了声,然后一扭身消失了。我当时的脸肯定成了猴屁股,哪见过这个。他却在大笑,进而又凑近了低声道:“这女孩怎么样?要不给你介绍介绍?”
我哭丧着脸说:“你杀了我吧。”
他开心得要命。
我没有想到的是,此后他的这种恶毒吹捧将伴随我一生。
后来,我在全省物理竞赛中又得了个奖,并就此得以免试进入北山大学,理论物理专业。伟东虽未得奖,但回头参加高考后,也进了北山地质学院,勘探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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