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次都在最后关头丢盔卸甲。
十年的擦肩而过,近在咫尺,却形同陌路,父子二人,便整整蹉跎了十年光阴。
马婆婆挤出一个温和笑容,“怕有什么用。你我都清楚,他不是鬼魅之流,撑不了多久,这三十年的苟延残喘,都是你给他的。”
魏矩蹲在那里,泣不成声道:“就是怕这个啊!万一他见到我,真的撑不下去怎么办?我不想他死啊,真的不想……”
马婆婆缓缓说道:“哪会有不死的人啊。这么多年,他真的累了。难道你想看着他哭瞎了双眼,再哭瞎了心,日日盼儿归,不管见到谁,都问有没有见过他的儿子?这样的人,孤魂野鬼都不如。”
魏矩缓缓抬起头,眼眶红肿,然后死死咬住嘴唇,狠狠摇头。
马婆婆叹息一声,挪着小碎步走过杏园牌坊,回头说道:“用不了多少时日,杏园也就不复存在了,魏先生,也莫要再劳心劳力了,杏园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天地间,我们这些苟活于世的孤魂野鬼,早该死个干净。”
魏矩失魂落魄道:“真的……山穷水尽了吗?”
魏矩抬眼望去,那块杏园匾额,是他从林麓书院山主那边求过来的,为这座无底洞求来一个山水稳固,求来短暂的门庭若市,但时过境迁,这座本就不被天地大道所认可的异类地带早就不堪重负,再多的神仙钱都是杯水车薪。
是天地大道要亡杏园!
什么落叶归根,都是自欺欺人罢了。鬼魅横行之地,便如那夜幕灯火,如何能不让世间鬼魅都见之意动?
魏矩自嘲一笑,苦苦修出一个涅槃境,又如何?除非是道三境修士,数百年修为,以及不计其数的封灵玉,才有可能挽狂澜于倾倒。
可是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魏矩以林麓书院的君子身份想了想,不值!
他用力擦去泪水,似乎起身便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更像条狗了。
在魏矩缓缓关上戏楼大门后,停滞于戏楼四角的四只大红灯笼缓缓转动起来。
——
灯火晦暗昏黄,就好像迟暮老人般的行将就木,大堂寂静如死,针落可闻,许久之后,才有一位佝偻着身子、眼神空洞的迟暮老人拖着一个朱漆脱落的梆子缓缓登台。
崔流川屏息凝神,似乎这位双目失明的老先生,是……人,似乎是凭借阴气吊住最后一点生气,将死未死,如果放在外边,应该便是所谓的邪魔外道。
那位华贵中年男子缓缓抽回搭在椅子上的双腿,正襟危坐,身边丫鬟向那位目盲老人施万福后,缓缓坐在椅子上。
老人席地而坐,手持小木槌,轻轻敲击在梆子上,那双空洞浑浊的双眼缓缓闭上,以一种悲怆、麻木又带着几分曙光希望的语调轻声浅唱道:“山青青,水茫茫,哪家儿郎要读书。老汉不识字,家中无余粮,委屈我儿哦。秋收拿钱来,不见儿身影。日寻千万遍,盼子心急切,来到见子友,子友皆悲伤。倚木门,眼迷昏,日日夜夜盼儿归呦,盼儿归!”
这首小调像是从书中缝缝补补拼凑出来的,却又那么动人心弦,就好像是心口戳进什么东西,难受得厉害。
哭瞎了双眼的老人停下梆子,小声问道:“客官,可见过我儿?碰上了,帮老头子捎句话,爹盼我儿归呦。”
老人继续轻轻敲击梆子,念叨着那些他没哭瞎双眼之前从书中找到的诗句。
“我读了好些书,认了好些字,攒了好些钱,我儿有书读呦,盼回家你看一眼。”
“盼儿归呦盼儿归!”
……
高大儒衫老人神色平静,天下可怜人何其多,见过太多悲欢离合的他,心境平静自然,有些人间惨剧是他一手促成,有些不是,但未来会有更多的冤孽冤魂,都要放在他背上,算在他账上。老人捏起一杯杏园戏楼的阴沉酒,一饮而尽,罢了罢了,就当小菜下酒了。
崔流川心里堵得难受,便下意识别过头去,不去看台上那位可怜老人,正好看到远处魏矩靠在一根柱子上,神色平静。
梆子声渐歇,那位目盲老人不知何时消失在眼前。
崔流川心中百感交集,神情恍惚,下意识抹了把脸,不知何时,已经泪雨滂沱。
他又想起老爹了,那个在他印象中很会讲故事的老爹。
三桌客人都缓缓起身相继离去,本就空旷的戏楼大堂便有些空旷阴冷。
崔流川下意识回头去看空荡荡的戏台,喃喃道:“盼儿归呦盼儿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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