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去了,豆沙却也没闲着,仍有一些祭祀的猪肉、做凉菜的牛肉、包饺子的羊肉、做丸子的鸡肉以及各色蔬菜、豆类都要去市场买来,过完小年,就要闭市了。
L市最大的市场就位于从前市中心的老校场,后来新中国成立,老校场规划成为了市场,小商小贩林立,摆一地,铺一桌,含着露珠带着泥,铺子叠铺子,蔬果压蔬果,隐隐绰绰在叫卖声中藏着的是后排的布行、时装店、内衣店及五金店、佐料铺子,颇杂乱热闹,小老百姓过日子不像电视剧。
过年过节市场几乎挤攘不动。豆沙却抱着篮子游刃有余地在人群中穿梭。市场一前一后两家铺子生意最旺,围得水泄不通。前头那家臭得出奇,后头那家香得出奇。豆沙个子不高,记了好一会儿才瞧见,臭的是在卖湖南的小吃臭豆腐,招牌挺朴素,老板是个戴眼镜的小年轻,长得文质彬彬,临时搭的小桌上还放了本高中数学,他手势利落,炸得焦脆的黑豆腐被开了白白的肚子,塞了满满的蒜蓉和辣椒,盛出时浇了不知名的酱汁,看起来莫名其妙的好吃,豆沙能忍那臭味,就要了五块,竟然十分美味,一边吃一边问老板这个调料是怎么做的,小年轻看着豆沙直笑,想啥呢,姑娘,告诉你我吃啥。
至于那间香得让人打喷嚏的,则是一间内衣铺子,姑娘们围得水泄不通,豆沙好凑热闹,也竟挤了进去,跟坐在内衣堆里的老板大眼瞪小眼。
这个老板俊得吓人,眉眼也张狂得吓人,他嘴里叼着烟,蹲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叽叽喳喳的姑娘们,亦像是警惕扒手出没,手臂上的纹身若隐若现着,似是一条龙的鳞纹,骨节分明、长着冻疮的手中则握着一沓钱,都是姑娘们送上的票子。他嘴里不停地吆喝着,诸如“这件您穿上可以,大小也合适”“什么,货源,我从上海进的货,广州的那批不行,尽管穿,不变形”“那个有其它颜色,什么,黑的?黑的没,您皮肤这么黑还穿黑的呀,穿紫的吧,紫的衬脸”“80D?您……您估计也就76A,别瞎买,买了空杯别扭!”“害什么臊,为了奶娃娃,您也得挑一件。‘没有健康的大奶奶,就没有健康的儿童’,这还是民国那谁,对,胡适说的!”“来来来,姑娘们,快来看了,小侯内衣店,让您穿上人生第一件合适的洋内衣,各种花色各种颜色各种型号,来喽,来找小侯喽!”
豆沙仰头看“小侯”,“小侯”头上是闪着明晃晃的七彩灯的招牌“小侯文胸”四字。旁边画了个猴子当防伪商标,一句不伦不类的英语“Moiger”。候旺如虎。
这个朴素的年代一定有男人卖内衣,也一定有男人卖内衣卖得浑然忘我学富五车的,更一定有男人卖内衣吆喝得比卖菜的更理直气壮的。这不,林子大了,鸟来了,见了。
也许豆沙的眼神过于痴呆,老板指着豆沙,一边骂一边赶:“去去去,多大点儿,毛都没长齐,也来买内衣。没你穿的,走啊。”
一边骂一边跟其他顾客聊:“现在真是世风日下,小孩儿都忒早熟,全臭美去了,这些洋玩意儿小孩不能穿的,俩荷包蛋净浪费钱。要我说,孩子就得管,不听话就揍到听话。”
他还挺保守。
豆沙拿手帕擦擦头上如浆的汗,费劲地抱着篮子又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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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六,宋唯果真把小山给他的地址、八字交给了寇婆,八凉八热是塑料袋提着,放到了案上,三万块钱是从他爹当初在他来时预留的存折中借的。他爹说借一天利息三百,抵得上宋唯一月工资了。
寇婆见宋唯真心实意来成事儿,看着他的眼睛,说了一句:“你是要这姑娘的一辈子,还是要一次露水的姻缘?”
宋唯问道:“一辈子怎么样,一次怎么样?”
寇婆叹息:“一辈子了姑娘得没人要,连她未婚夫都不肯要了,你再去要,一次是把姑娘用法力神不知鬼不觉送给你。”
宋唯心中冷笑,面上却说:“我当然要她的一辈子。不过做什么,你们得让我瞅着,不能让大师傅擅自行动。”
寇婆阴测测地瞪着他,那双森冷的灵气逼人的眼睛带着不屑,她说:“你可真狠。怎么配做警察。”
宋唯咬着烟,满不在乎地笑了:“警察也是人,大家都是人。我们局长能给我分媳妇吗?”
寇婆眯眼看了一眼桌上的墨瓶,淡道:“活该你成事。不要泄露了,腊月二十八,去祖五步村西头第一家的院子里等着。”
女人的八字用的是小山妹子的,地址正是小山家,男人的八字则用的是小山的,地址则用了小山外祖父家。
小山只剩下一个姥姥,疼他跟命似的,别说借个房子使使,借条命都可以。
寇婆看到八字,细算了算,才不疑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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