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夫人闺名带“湘”,白岐山为讨她欢心,特意在庭院里种了一片湘妃竹,对着正厅的侧窗,一偏头就能揽进满目青翠。
日头耀耀,光影交错,竹竿上布着枣红色指纹花斑,如北地爬来的昭昭野心,以不被察觉的姿态慢慢渗透在白家内外。
当年凤音山被剿,容烈带着一干儿孙在徽州自立门户,为了能闯出一条康庄大道,也试图与各家商贾合作。
容尘记得那时白家当家的还是白老太爷,白岐山只是其中一个最不打眼的儿子,如今竟已是当家做主的身份,北宫湘可谓功不可没。
其实白家从前也算老实安分,守着祖上的荫产,在孟州城里虽比上不足,比下却有余,养家糊口不成问题。直到白岐山有一年走货至北地,对性格泼辣的北宫湘一见倾心,似着了魔怔,扬言倾家荡产也要将她迎娶进门,白老太爷便是被他活活气死了。
而北宫湘嫁来白家之后,就左右劝说白岐山走海行商,早些年着实是让白家尝到了甜头,但因海寇作祟,这钱赚得总有些提心吊胆。
直到坤祈元年十月,京中显贵来了信儿,加上北宫堡从中周旋,白家与海寇水火不容的关系突然得到了缓和。
那之后,海寇不仅独独放走白家的船只商队,还会故意留扣别家船只,这么一来等同于将外海的生意都送给了白家,这才让白家短短三年间,势头一发不可收拾,很快超过了同做海上生意的汝州柳家与通州余家,独占海货走商的鳌头。
其中门道,互利往来,便又是一桩说不得的交易买卖。
六爻详细地将查到的事情一概汇报,只等容尘吩咐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却见自家公子像是想起了什么陈年往事,一手托在杯下,一手置于盖顶。按着茶盖的修长手指微微屈着,漫不经心地敲打,发出一串有规律的清音。
“坤祈元年啊。”他的语声轻柔,似无边暗夜里若有似无的叹息。
六爻呆了呆:“公子?”
“没事。”只是一瞬,容尘已经推开杯盏,抿了口温热茶水,尤带湿润的唇角泛起笑意,神色如常温和。
从六爻的角度望去,容尘眼睫低垂,外头的天幕飘来一朵云,将清澈的光影半遮半掩,细碎的几点投映在他白洁如玉的侧脸,仿佛谁人握笔细心勾勒,可谁也勾勒不出公子的心。
公子的心是冷的,六爻不知道如何去捂暖它,不止是他,七羽、八溟、九苏和十里也都不知道。
六爻突然觉得很难过,好像他平时起早练拳的时候,非常努力地往木桩上击出了重力,可那木桩比他硬气,总有千百种法子变化掉转,让他无从下手。
这种落差感令六爻单纯的思虑都蒙上了一层灰败的低落。
要是能有人替他们捂热公子的心,让他六爻做牛做马都是愿意的。
“容公子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白岐山人未到,声先到,爽朗笑语由远及近。
刚迈过门槛,容尘便放下茶盏,缓缓抬起头。
许是白岐山想岔了神,怎么觉得分明是两道平和悠远的眸光,竟在刹那间化作利刺芒剑,明锐而锋亮,直戳得人心惴惴,反叫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只能神色窘迫地立足在门边。
“老爷?”下人在外间浇花,小声提醒道。
白岐山陡一回神,讪讪然笑,一面迎了上去:“容公子可是我白府的稀客啊。”
“白老爷贵人多忘事,前些时日,府上宴请西庭,容家也在其中。”
容尘笑容和煦地起身问候,面色温文尔雅,哪里有先前咄咄逼人之势?白岐山将他请到座中,暗笑自己多心。
“不知容公子今日到此,有何贵干?”白岐山的心神还丢了大半在北宫湘和那贼人的交战上,也做不来虚与委蛇,一开口就有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打算,“如若不急,大可以另寻一个时间……”
“白老爷,单一‘踏春’茶,一年扣除本金之外,可得红利几何?”
“不多,”白岐山一愣,倒也照实说了数,“孟州人重口,茶叶不算紧俏,只有些贪新鲜的达官贵人会购入饮用,一年下来,最多七八百两。”
“黄金?”容尘俊眉轻抬。
“不不,哪里是黄金,只是白银七八百罢了。”同时经商之人,这容尘怎地无端端问起这般忌讳的问题?白岐山心下起疑,脸上依然堆着笑。
只一个孟州城就能白银八百两,更遑论天都上京,各州郡县一年供应售出“踏春”的价钱,白家仅依托茶叶就能富庶流油,被白家供养着的李兆廷又该如何肚满肠肥?
而豫朝自扈帝以来,太后干政屡见不鲜,文官武官泾渭分明,虽自元年雪灾之后,举朝上下一派和睦,国境之内看似风调雨顺,百姓衣食不缺,可却偏偏穷了国库。
左长风在信上说,朝廷三年来纳收的税款,还比不上圣元年间随意一年里藩国来京敬献的贡品折算,这般两厢比对,足以叫人笑掉大牙。
真是越想越觉得有趣,容尘轻然摇头,不由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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