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明了又暗,暗了又明,桌上的烛盏换过两回,屋内仍是无人开口说话。
竹林里送来微凉的风,卷起竹叶的清香,穿过帘帐帷幔,只剩了竹香扑鼻。
夏日本就是生机繁盛的季节,只是这一室压抑的沉寂,为融融美妙的大好时光平添了几分凝重死气。
两夜不曾阖眼,七羽疲倦得很,扎下一针后,揉了揉酸涩的手腕,正想喘口气,侧旁投来两道若无实质的目光:“继续。”
“是!公子!”七羽猝不及防收到警告,心下一虚,知道公子是看出他在偷懒了,立时擦了把冷汗,精神陡然一振。
他狠狠摇去满身倦意,再次从药箱里拿出新的银针,沾了雪灵芝的汁水后,继续为床上的小丫头扎针施药。
心里只觉得分外不情愿。
身为医者,本是救人于病痛危难的,但七羽与别的大夫又有些不同,他通常只为容尘效力。
在七羽的想法里,公子生,他便生,公子若死了,他也不必存活于世。
这是当初签下的隐卫死约,七羽还没活够,自是处处时时都将容尘的生命安危摆在首位。
如今意外得了三棵新鲜且未经任何处理的雪灵芝,对目前的容尘来说,是难得的救命灵药。
哪怕日后借着白家的势力去往外海重新摘取,在没获悉如何保存的方法之前,一来一回还需三两月的光景,雪灵芝娇嫩,也是受不住这海上漂泊的摧残的。
要是在那之前,公子再次病发,怕是又要度过一阵地狱般煎熬。
但有了这三根雪灵芝,便可以顺利免去一场无妄之灾,总算能省些气力,为他争取更多的时间为公子制定养生健体之法,好好休养之下,说不定今后真能仰仗雪灵芝重新打造一个康健的身子。
可现在,七羽竟要亲手将雪灵芝分给这个叫阿虞的小家伙用!
毒素虽诡谲,却入体不深,的确需要用雪灵芝中和清退。原以为她年纪小,只要一小片便足够了,可谁知她的身体仿若一个无底深洞,只能听着她愈发平缓的呼吸,却迟迟无法催她苏醒,因而只有一遍一遍地为她注入雪灵芝的汤汁。
七羽手上扎实稳当,心里那叫一个疼啊,这跟牛嚼牡丹有何区别!
容尘也许久没休息了,此时坐在桌案前,一手支着下颌,一手搭在膝头,长指贴着长衫柔软的布料,细细摩挲着上面精致的锦纹图样。
他的姿态优雅,眉眼平和,看着并无严厉,却让七羽再也不敢掉以轻心。
“公子,要不你先回房休息一下吧?”七羽拔出一针,虚着眼仔细查验针上的色泽,确认毒素已经所剩无几,大大松了口气,“要是猜测不错,她再过一个时辰也该醒了。”
“不必,”容尘淡声道,“我等她。”
她等了他三年,现在换他等她醒来,再向她道一声“对不起”,那么此后,山高水长,便可不必心心念念。
他知晓自己从不是什么仁慈之辈。这许多年来,父母之爱,亲眷之情,下属之义,终究都不是牢不可破的东西,是以有则有,无也不强求。
可每每想起阿虞那双黑亮圆溜的眼睛,他就知道,终此一生,他都不能让阿虞恨自己。
她是他见过的最干净透彻的孩子,若俗世是一团浑浊,她便是那唯一的清泉。
容尘想,他纵使千般行恶,万般无情,也不能让这一道清泉染了污垢——这兴许是他短暂的生命里,唯一觉得该长久护着的事情了。
“公子,用膳了。”六爻进来送午饭,转身关了门窗,见容尘没有新的吩咐,便推门离去。
“怎么样?阿虞醒了没有?”周子留一见六爻出来就扑了过去,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和一身臭烘烘的气味把六爻熏得直皱眉:“没醒,还睡着。”
“呜呜,我的小阿虞,我可怜的小阿虞啊……”
周子留不能进去探望,只能守在外头,急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连累八溟和沈弄都不得安生。
沈弄今天一早就赶去参加苏一飞的婚宴,可算摆脱了周子留的哀嚎,留下八溟一人备受折磨。
“老周,人还没死呢,哭都被你哭死了。”八溟掏掏耳朵,手里把玩着一串新得的碧玺。
“她没事,七羽说她一个时辰后就会醒来。”六爻黑脸沉沉,看上去总是不大高兴的样子,顿了顿,忽而低低说道,“我没想到她就是公子一直在找的阿虞姑娘,周子留,那晚是我太鲁莽了,对不住。”
六爻心思单纯,气头过了也就过了,尤其是在看到那一晚周子留下跪,他更是觉得心里难安,憋了两天总算憋出这么一句话来,一时黑脸上又浮起可疑的红晕来。
“啊?”周子留原本还一心记挂着阿虞的情况,莫名其妙听这黑小子跟自己说软话,抓了抓胡子,有些尴尬地问八溟,“他没吃错药吧?”
“不止他,”八溟翻了翻白眼,跳上栏杆,一坐才发现上头还有些水汽,揉着屁股又跳了下去,阴阳怪气地说,“这里里外外吃错药的何止是六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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