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为了不暴露阿虞的存在,情急之下杀了胡晚春的弟弟,这是事实。可归根结底,掳走他们姐弟俩的曜国才是罪魁祸首,八溟若能趁此机会将胡晚春说服,与他们共同对付曜国,日后再清算私仇旧账也不迟。
诚然,阿虞是愧疚的,每每想起那个湛蓝眼眸的男孩,她都会觉得愧疚,这愧疚吸食着她,在她心中日夜生长,不知疲倦地跟了她很多年。
她不禁想到,兴许阿娘这些年留在落霞村迟迟不走,就是在赎罪。
总是为了她啊。
阿娘为了她,十七年来提心吊胆地活,直至今日都还没有脱离险境。
师父为了她与碧渊殿周旋多年,如今去了柳州又逢地动,与阿娘他们一起生死未卜。
容尘更是为了她,既要费心对付外寇内敌,又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还把容家老小都拖入泥淖之中。
连眼下即将赶来相帮的八溟,也是因她才身受重伤。
她果然是带煞孤寡的命格。
如果没有她……
小姑娘想入了神,低头闷闷地吃着边果,容尘温声唤她:“阿虞。”
阿虞却沉在思绪里没有应声,容尘薄唇微抿,深幽的长眸缓缓敛起一丝不安。
自草原归来,他的小妻子已经许久不曾开怀笑过了,重重叠叠的心事积在她小小的心上,把她整个人都压得失了活泛。
她对着自己时从不言苦,容尘却清楚,阿虞是最苦的。
她在乎的每一个人都在因她而陆续出事,哪怕只是巧合——这种反复折磨的无力之感,极易摧毁心志。
可阿虞又是个极有主意的,容尘忽而生出从未有过的害怕来,他怕阿虞太有主意了,以至于最终会选择一条在她看来最能顾全大局的路。
那条路上又会丢弃多少她本可以自私拥有的东西?
他只需一想,就觉得身上处处都疼得厉害,连日的疲乏在此刻像有了千斤重量,容尘手指一抖,“啪——”的一声,杯盏倏然落在地上。
“公子?”阿虞转眼看来,见他唇色泛白,却只静静注视着自己。
她脑中一懵,方才盘算着的决绝念头瞬时烟消云散。
阿虞起身扶住他:“怎么了?”
“无妨。”容尘吞下口中喉间腥甜,反握着她的手,软软的掌心温温热热,叫他胸口涌动的戾气慢慢散了去。
阿虞却突然生气了,用力将他拉到身前,与他面对着面。
四周净是吵嚷,唯有她安静得好像随时都会化作一缕轻烟离开。
阿虞的眼底亮得慑人,细软声音落在耳中,带着抹不去的自责:“容尘,如果没有顾虑我,曜国、血衣族、皇后抑或薛衍,谁也不是你的对手,是不是?是我让你变得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容尘很快打断她:“不是。”
“你骗人,”阿虞一滞,委屈地扁了扁嘴,“你最会骗人。”
容尘逗她:“怎么?要与我算账?”
“自然是要算的。”阿虞鼓着小脸,佯装气恼,“真是不公平啊,你看你多坏,事事瞒着我,都骗过我多少回了。”
他深深凝视她:“阿虞想如何公平?”
阿虞唇瓣一松,蓦地冲他笑了。
她的确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笑了,眼睛弯成两道黑色的新月,浓卷的长睫挂着慧黠,整个人俏生生的,似一朵海棠花开。
冷不丁地,阿虞抓过容尘的手,在他尾指上重重咬了一口,容尘只蹙了一下眉,不躲也不闪。
阿虞微怔,松开时,眼神在他指上顿住。
容尘的尾指修长白皙,细看之下,却有一些很淡的伤痕。
这是当年在南屏窄巷里,为她削制竹笛时落下的,许是没有及时敷药,至今还能瞧出几处来。
“猫儿。”容尘不甚在意,伸出另一只手拍拍她的头。
小姑娘只要多笑笑,就算是这样蛮横的做派都显得娇软可爱。
阿虞仰起头,郑重其事地说:“公子记着这一口,阿虞早晚同你讨要公平。”
“好,你舒心便好。”容尘当她只是心中憋闷,发泄几句,这话听过就忘。
殊不知阿虞是认真的。
何谓公平?
被骗过,自然是要骗回来才算公平。
容尘始料未及的是,阿虞这一骗,竟会骗去了他半条命,也骗去一颗为她动情的心。
可她又做得很好,这一骗,同样顾全了家国免于分崩,还顾全了黎民苍生免于战火流离。
此后,他对着长月晚风,对着黄沙落日,止不住地想着,若有重来的机会,他就该一坏坏到底,不给阿虞任何索要公平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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