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都猛然一震。
贺老夫人素来阴郁的眼里蓄满了混浊的泪水,望着不为所动的次子竟是没有半点办法,她揪着胸前的衣襟、仿佛是要将那颗苍老的心脏揪出来一般,下垂的嘴角阵阵哆嗦。
这样的僵持大约维持了半柱香的功夫,门外声势渐弱,最终被一阵车轮碾过地面的“咯吱”声和嘈杂的议论声所取代。
贺老夫人怔立当场,双唇嗫嚅着叫出了一个名字:“明哥儿!”
脸色铁青的苏豫也猜到了那是押解着苏明与流放之徒的囚车正好从门前经过,便赶在贺老夫人彻底失态前朝冯管事寒声道:“初秋寒凉,还不赶紧请老夫人回素心堂休息?”
苏明与贺老夫人仅有一门之隔,这大抵是祖孙两人此生之中的最后一面,贺老夫人心焦如焚,指着逐步逼近的两个丫鬟厉声高呵道:“我看谁敢过来!”
苏豫同样厉声道:“扶老夫人回素心堂休憩!”
门外的喧嚣逐渐平复,人声也逐渐遥远,贺老夫人拔了簪子横在纹路丛生的脖子上:“今日你若不开门,我就立刻自尽于此!让世人看看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是如何背弃手足!如何遗弃亲人!又如何逼死生母!”
在场众人都已看得明明白白,苏豫是铁了心要舍弃苏明,更是打定主意要与那两家断绝往来。苏豫若是将心肠冷硬到底,世人皆会歌颂其铁面无私、执法如山,这于之后的秋核极为有利。
可他此刻要是开了这张门,无疑要坐实那两家给他编排的罪名,届时不睦手足、不敬长辈的恶名只怕要传遍整个东璃,大义灭亲的圣名捞不到,还要被百姓唾弃铁石心肠。
贺老夫人的神色癫狂地出现众人跟前就是最好的证词。
所以,这门无论如何也不能开。
苏豫眼里闪过一丝挣扎,可也仅是刹那,随后便朝一个身手灵活的小厮使了个眼色,看着那人成功夺下了贺老夫人手里的金簪之后,继续朝冯管事吩咐道:“老夫人忧思繁重,缠绵病榻,即刻迁于小佛堂静养。”
被丫鬟架住了手脚的贺老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相貌堂堂的次子,嘴里骂骂咧咧:“孽障!不孝子!你就不怕明哥儿走不到北疆,一缕冤魂夜夜向你索命吗!”
苏豫隔着几步距离静静地望着贺老夫人扭曲的老脸,听着她一句句咒骂,想起在很多年前,苏昭顽皮弄哭了隔壁家的二丫,被二丫那悍妇母亲从村头追到了村尾,最后哭哭啼啼回了家。贺氏也是像今天这般指着苏豫的鼻子破口大骂,说他没心没肺、看着自己弟弟受人欺负也不知道帮忙,不由分说便咒骂他是不孝子、白眼狼。而那时的苏豫正缩在灶台旁边烘着湿透的鞋袜,寒冬腊月中,他在田垄间打湿了衣衫,一路哆嗦着回了家。
二丫的父亲是个猎户,听说自家女儿被苏昭骂丑还糊了一脸泥巴,连弓都没放就抱着二丫来苏家讨说法。二丫指着苏昭号啕大哭,而贺氏却用藤条使劲抽打苏豫,说是当哥哥的就该看好弟弟。好不容易送走了二丫一家,贺氏又责备起了苏豫没干完农活就回了家,那一夜,苏豫穿了一宿的湿衣裳。
初秋的凉风轻轻拂过,神色凉透的苏豫对冯管事挥了挥手:“去吧。”
贺老夫人被两个丫鬟束住了手脚,骂声不止地越行越远,苏豫一言不发地拐进了影壁,其余众人也知情识趣地各自散了。
苏府的大门,至始至终都未开过一道缝隙。
压着钦犯的囚车队伍也缓缓驶出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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