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喜威考上了云南民族中等专业学校的时候,云小南已经在省内鸿蒙大学读完了大三。那一年,黄叶不期一落千丈。她倒无所谓,反正她要的仅只是她的小威而已。但父母可不高兴了,他们把她锁起来不准出门。那个暑假云小南应邀下了趟蒙泽。喜威对这座县城无比的熟悉,无比的热爱,呼之“舅子地点。”他带着小南先游览了一圈,欣赏四周如画景致。小城在一个峡谷之中,四面是高峻雄壮的大山。一处山峰名叫老鹰嘴,双翼奋张、利喙怒扬,惊心动魄。两条河流从谷底穿过,将小城的主体部分剪合起来。大河就是蒙择河,适值雨季,波激浪紧,如同粗壮的炭姑老一样黑亮有力;小河叫妙耳河,婉约清秀,滚珠泻玉,舒甜可爱。大河与小河接头的地方可谓泾渭分明,那三角洲用石头砌得高壮雄实,蒙泽县卫生局就坐落在角尖之上。黄叶的父亲是这个局的老局长,她家住的那幢灰旧的楼房就伫立在河坎上。喜威和小南爬上河对岸一株十几个人才能合抱过来的黄角树上观察对岸“敌情”,先是撮口大呼哨,后是买根笛子来吹《春天的故事》,可惜刚下过雨,河中涛声洪巨,窗内的人儿无法听到情郎的召唤。
无计可施的马志威于是兵行险着,叫云小南直接到她家里去看看。他们从迂回来到卫生局大门口,踅进了一家服装店里。喜伟说她家二姐在门边卖烧洋芋,你假吧不在意的看见,问她黄叶给在家头。云小南问你是讲黄芪吗?在哪里?喜威朝对门伸食指瞄准了一下。云小南仔细往那靶心看去,不由凉气倒吸,满心寒怖,差点就起冷风疙瘩了。
那个靶心哪里是黄芪呀!根本不是嘛!那个风采俊爽、英挺秀丽的军训标兵怎么可能会是眼前这个裉箍蜡团脏巴邋蚀的肥婆?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她那个腰肢囤箩一样的粗悍,脖子上堆满了赘肉,因规模扩张过速,原来的鹅蛋脸变成了个法式面包,绿荫杠霞的上了层锈,斑斑锈迹之间有许多洋芋烧好后刮下的细屑被汗水粘住,象夸张的苏子皮皮似的。可她偏偏就是黄芪!
云小南硬着头皮轻描淡写的走过去,故作邂逅失惊状,哟!黄芪嘛,你妹妹哪里去了呢?嗡(还)是在屋头?
黄芪闭眯脎眼的斜瞟了云小南一眼,很费力地吭了一声,露出了浑身上下唯一保持原样的两排榴齿。她说,哟,一大早斗出去了宛,不晓得给还要回来哦。她的声音依然清呖浑圆,只是没有了生气。云小南点点头说,哦,那么你忙的嘛,然后转身挪动了脚步。走出五、六步远,黄芪在背后叫,喂,站的。他转过身来对她笑了笑,等待她的下文。黄芪冷哼两声,说我记得你聪明得很嘛,随便扯个谎你就信了?叶儿在屋头,你自己去瞧瞧。
如果说黄芪还知道苦中作乐、主动地给生活加点作料开开玩笑的话,那是云小南所不敢断言的。他想,她可能并没有感到过苦;也许她倒还会自认为活得很塌实、很自在、很具体生动。但陆军倒的的确确的麻木了。四年未见,陆军变得沉郁、阴窒、刻板、呆拙、木讷,颓废得不可名状。云小南在黄叶儿家里碰见了这个曾睡在他上铺的兄弟,情绪难免有些激动,他问这问那讲东讲西,可陆军只是轻轻的嗯了几声,任他舌剑劈风唇枪刺电、任他口吐莲花把鸟儿都哄得下来,但他总是未老先衰龙钟不语,甚至还有点儿厌烦的味道。云小南感到荒凉无奈,感到沧桑悲壮,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鲁迅先生笔下那个不朽的人物来,闰土!陆军的迟钝远远超过了陆军!
此后这么多年以来,云小南又陆陆续续的发现了好几个闰土。近两年他还发现了另外一个角色。这个角色就更悲凉、更凄惨了。这个贻笑千古的形象同样出于鲁迅先生的笔下,叫孔乙己。当他照镜子的时候,他就发现了。
有一回,云小南站在镜子前愕然失笑,自己对自己说,主啊!你咋个不差遣我朝亮路上走啊,害我瞎眯日眼象掐掉脑壳的苍蝇乱飞乱撞,搞得脱头带浮体无完肤了勒。人生怎恁个脆弱啊,眼一卖呆,我凉荒(已经)整成个孔乙己磕(去)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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