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过去了。我知道,我的记忆并不可信。我毕竟不是安吉莉娜那样,有着强悍的、惊人的存储能力。起码是在我忙于那份企划案的时候,我知道做为一个机器人,她还有遗忘的功能。遗忘,比照于记忆能力,人们总是将其视作是坏的、不好的——人们说:如果,如果学生们能记住一切而从来不会遗忘那该多么好啊!他们不知道,这是个多么蠢笨的“如果”啊。
安吉莉娜不会遗忘。她能记忆一切曾经的语言、场景,把所有细碎的所见所闻转化为数量恐怖的字节,存储起来。我不知道这对她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对我来说,在我垂垂老矣的时候,我知道那些深刻的记忆对一个人的折磨,昼夜不停歇的,没完没了的折磨。如果,如果真的能可以随心所欲的去假设、每个人或是每一个智能机器都可以轻松异常的——如同闭启唇舌说出“如果“这一词汇般轻松的去假设迥异身处境界的另外一种可能,也许,安吉莉娜也会选择,更改下自己的功能选项,她会增加些删节程序,学会遗忘。毕竟,太多的记忆,太多清晰明确的故往,对任何一智能生命而言都会成为一种负担,且随着年深日久,那些不同时间段的记忆会为某件事情,某个观点互相排斥、纷争、冲突、撕扯,彻底从那个记忆的拥有者的控制下暴戾得跳窜出来,把一个完整的人分裂掉。有个简单的逻辑总是被一些人忽略了,我们所说的一切记忆都只是我们在梳理、整理、回想起它们的时候的“记忆”——正是通过可爱的遗忘,我们已经对那些记忆做了删节、编辑,令多年积累的大量的数据间的不兼容得以顺畅和谐的变成一个整体,然后我们对人说:当年是这样的。。。。。。
当年是什么样的呢?有谁能完整的、绝对客观的,没有添加、没有更改、没有忽略或者是着重彰显的叙说出一个绝对真实的当年么?没有,从来没有过。
我记得那天我是在晚上九点敲响奥卡西的房门的。
李蓝在一楼的茶餐厅贴出了通知。通知说本着对全体员工身体健康的考虑,公司采纳了李蓝小姐的建议,每月要对宿舍区做一次半封闭式的消毒管理,即在约定的时间段,隔离一楼和二楼的往来,关闭公用场所,如洗衣间、游戏厅等,希望各位同仁配合,本日八点三十分后,各自回归个人宿舍。
李蓝经常会贴着公告,很大的字体。通告全体什么时候是植树节,什么时候是假期,什么时候是学雷锋纪念日,并且顺带倡议每人能做一件好人好事等等。某次,史密斯先生到宿舍楼的时候,对李蓝的通告很感兴趣,很是夸赞了一番,也就叫她越发的勤快起来,基本上每天都会有更新,并且内容上也是越发的丰富:气候、饮食、时尚、流行、节庆、风俗,巨细不一,宁滥勿缺。
大概是八点多的时候,我听见走廊里奥卡西嘟囔着什么,随即重重的关房门声。据说奥卡西屡屡在李蓝面前大吃苦头,曾经说和这样的女人接触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挫折感——“不!她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人,她就是一台机器!”奥卡西说。
我一个人正躺在床上,听见了奥卡西的嘟囔声和甩房门的声音,想象那位爱尔兰的机械工程师的恼怒而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联系到李蓝小姐那副高高在上,梗着脖子的神情,这场景有很强烈的画面感,叫我差点笑出声来。
我敲响奥卡西的房门。手里拿着那瓶酒。
奥卡西显然对我的来访有些惊讶,随即很热情的握手,招呼进屋我坐下。
“不好意思,奥卡西先生——按照爱尔兰人的传统,我该事预约下的,我不知道这样冒昧的登门会不会被看作是很失礼的?”
“哦,强!你太客气了!我们是邻居么,我由衷的高兴你能到我这来坐坐。”
我坐下后发现,日往一身工装的奥卡西在自己的宿舍里换成一件宽蓝白竖纹的衬衫,一条深色水磨牛仔,显得很精神,不似在维修部工作的时候邋遢的模样。在我敲门前,他似乎正在画画:客厅正中的位置,摆放着一个宽大的桌,桌子左边,凌乱的放着些笔墨纸砚。桌子正中,两个铜制的镇纸下有一张没完成的水墨山水。奥卡西注意到我的好奇,很有些腼腆的抓过张宣纸遮盖起来:“我刚开始学,觉得这些东西很有意思,不过,画得不好,不好!”随即,他转过身,很严肃的说:“中国是个很古老的国家,我很喜欢这里的一些东西,就想试着学一些——我到一个新的地方,总是喜欢接触下本地的文化。”
“哦,是这样的,我知道很多人都是这样的,以前上学的时候,我结识过几个非洲人,他们还喜欢学唱京剧呢。”
“可不是,我在爱尔兰的时候,还教过一个中国女孩学竖琴呢——那可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很东方,温文恬静的女孩子嗯,不像我们维修部的林小姐,哈,不过林小姐也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就是。。。。。。”
“是太厉害了吧?哈,我听说林小姐经常会和你辩论一番的。”
“哈,是这样的,林是个很认真、很出色的一位工程师,和她辩论也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哦,送我的酒?你太客气了”奥卡西接过那瓶酒,
>>>点击查看《钛金属玫瑰战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