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相互包容体谅,平日里有事说事,最多只是银钱交易,倘若真要帮忙,自是不会推脱,可周子留现在这么一跪,反而叫他们几个不知所措了。
“老周,你别这样,快起来说话……”沈弄想把他扶起来,却被轻轻挣开。
周子留咬了咬牙,对着屋内方向磕了一个响头:
“各位兄弟,我周子留一生只跪过父母天地,今夜这一跪,也是给我的小徒弟挣个牌面。她能挺过这一劫,我周子留为乾坤盟鞍前马后,绝不言苦。她若挺不过这一关……”
“若是这孩子挺不过这一关,周子留,你要如何?”
轻柔嗓音随风飘近,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正顺着鹅卵石小径一路踏月而来。
他一夜未能入眠,精神已有些倦怠,身上披着一件曳地青衫,整个人与这四面清爽的竹林相映成景。
分明是恬淡寡冷的一个人,却如天降神祗,令周子留眼眶热气上涌:“公子……”
容尘在门前站定,笑意落至眼底,化作几分严厉:“乾坤盟从不是罔顾性命之地,接令行令自当有一套明理判断。或是为官不正,或是为人不端,都是该杀该扰该偷之人。更何况你周子留还是天风堂堂主,如此卑微做小,出言要挟,是觉得我乾坤盟与那寻常争权夺势的江湖草莽一般无二么?”
他似是气笑,按了按眉角,声线听着从容不迫,实则已经动了怒:“你现在且说说,若是这孩子挺不过这一关生死劫数,你要做什么?莫不是要与乾坤盟势不两立?”
“公子误会了。”
周子留对着容尘又磕了一个响头,额心被粗粝石子擦破了皮,混着地上冰冷的雨水,变成道道血丝沿着沟壑皱纹流下。
瞧惯了这老头嬉笑怒骂的样子,突然之间这般煽情,总让人觉得心中格外别扭,八溟别过脸不忍多看,沈弄和七羽也立在一旁噤声不语,连六爻也大张着嘴感到不可思议。
周子留视若未见,抬起头来,目光坚定:“阿虞若是挺不过这一关,老道我日后吃斋念佛、戒杀戒酒为她往生超度就是。只是这么一来,怕是无法再为乾坤盟效力,更无法如公子所愿,接掌天风堂了。”
话说到这份上,的确与威胁无异了。周子留心中并无十足把握,是以等了一会儿,没能等到容尘的回应,那颗本就在黑暗里焦灼煎熬的心,又一次朝着无底的深渊坠去。
是他鲁莽了。
激将之下,反倒把公子给惹恼了,或许原本是可以救阿虞的,终是让阿虞失了最后的机会。
周子留面色一片惨白,膝上冷意好似席卷上来,连手指都冰凉僵硬起来。
却听容尘沉声低问:“老周,你刚才说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阿虞。”周子留苦笑道,“我原本以为是溪里头的小鱼儿,这孩子还特意同我解释了,说是什么山里的仁兽,叫驺虞,她的名字便是那驺虞的虞。”
——“你叫什么名字?”
——“阿虞。”
——“鱼?溪中游鱼?”
——“不,”她认认真真地纠正他,“山间驺虞。”
“是阿虞……”突如其来的乍喜让容尘心口疼痛翻滚,身形微微一晃,险些跌倒,六爻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公子!”
“七羽,”容尘盯着八溟怀里裹得严实的人儿,清雅的眉间倏地扬起一抹凛冽明亮,“带进来救好她,若她挺不过这一关,你且看着办。”
七羽从未听容尘下过这样决绝的吩咐,后背不由一紧:“是!”
“给我。”容尘缓了口气,推开六爻,朝八溟伸出手。
八溟犹豫了一下:“公子,她身上带毒,您还是……”
“给我。”脸色未变,语声亦是温和,却让八溟心神一颤。
“那公子您小心一些,”八溟将阿虞小心地放到容尘手里,唠叨个没完,“她身上起红疹子了,也不知道会不会……”
怀中落了一个小人儿,轻得仿佛只剩下被褥的重量,三年不见,她连身量都没长多少。
容尘抱着阿虞转身往屋里走去,脚步紧快,身后的几人对看一眼,也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走到檐下,容尘忽然停住,慢慢俯下身去,脸颊贴到被子上。耳畔传来她细微的呼吸,这三年来日夜折磨着他的那股子不安和歉意,忽而像今晚皎皎的月光,敞亮透彻,无垢无尘。
活了十八个年头,他从未对人怀过愧疚,连母亲也是。
容嫣求仁得仁,不必为她遗憾,他闲着无事,便想将这泱泱天下收回,出一口当年的气罢了。
只有阿虞,他欠她一个承诺。
因为当时,他是真的想过,要送她一个太平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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