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敏君走得有些踉跄,她是一国之母,早已习惯被万民敬仰,待字闺中时,就已是睥睨雍容之姿,那无知欢喜的年岁里,也曾引得多少儿郎慕艾,直至嫁人,坐上凤位,更是少有这般跌撞失态的时候。
“娘娘!您慢些!小心摔着!哎——”贴身侍女随了一路,眼见着要追不上她,她忽然又定住了,像是想到了什么,静然立在景仁殿外。
盛敏君向后挪开一步,细心整理了因走动太快而缠绕在一起的步摇坠链,腰背微微挺直,嘴角挽起得体的微笑,这才迈了进去。
萧祯正在批奏折,朱笔阅过,衣袖在桌面上拖着,秋日午后的阳光映在他朗俊的面容上,分明已是不惑,却仍是宸宁之貌,像极了记忆中打马而来斜倚桥的那个少年。
但盛敏君知道,那都是假象。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李德提醒道。
赈灾事宜是重中之重,便被李德特意整理出来放在了奏事折的最上头,盛敏君只需低眼就能看见折子上的字——
通州州县、柳州赈灾钦使廖敬问陛下圣安:……柳州地动灾情已妥善控制……共赈济灾民三百六十一人,流民两万三千四十二人已分批送往徐、徽、林三州……唯盛家父子盛闫、盛枫二人车马不慎落入山崖,事出突然,悲且痛哉……现已着人下山搜寻尸骨……微臣惶恐,问皇后娘娘金安。
盛敏君本想着,在萧祯这里,她总还有几分薄面,至少在感情上,是这个男人早早辜负了她,不管她在背地里做多少事,只要一想到她错付的这些年,萧祯都不该对她家下手。
但现在,她知道自己错了,这个男人从来都是心狠的。
“嗯?”萧祯放下笔,抬头的一瞬,阳光便从头顶落入他眼中,柔软又生暖,盛敏君几乎看失了神,很快又心灰意冷地别过脸。
“陛下如今想来是最高兴的,有个好儿子,还有个好儿媳。”
萧祯诚然满意于阿虞这次的做法,不声不响除去了盛闫和盛枫,终于是愿意踏入这个泥潭了。
他只装作不解:“皇后这是何意?”
盛敏君几欲愤恨地瞪视他:“臣妾父兄好意赈灾,途中遇贼寇拦截便也罢了,为何现在连命都赈没了?陛下当真不知道那贼寇是何人?谋害臣妾父兄的又是何人?”
“皇后慎言。”李德手中拂尘往下一点,无须光洁的面上净是内宫多年养出来的气势。
盛敏君一怔,笑着摇摇头:“是了,臣妾本不该来讨要说法,您是皇上,您要谁死,那人便不得不死,更何况盛家无官无名,也只是臣妾的娘家而已。”
这话俨然是指控,听得李德都皱紧了眉。
皇后这次是被搅乱了阵脚,六皇子娶的这个小姑娘倒真有几分本事。
不论是陛下还是六皇子,可都姑息盛家很久了。盛家父子这次显然是另有考量的,赈灾之余会动些什么手脚,谁也说不准,陛下这头刚和六皇子合计商量,派了廖敬过去盯着,没想到那小姑娘说杀就把人给杀了。
赈灾是盛敏君提议的,本是一条出路,却成了一条死路,盛家如何也会觉得盛闫和盛枫之死,与盛敏君脱不开干系。
父兄遇难已是噩耗,又要蒙受误解,盛敏君悲愤交加也就顾不上大局,这样几句质问,足以给她安一个殿前失德的罪名。
李德察言观色,见两个主子都不再说话,眼神往下一丢,几个服侍的宫女太监都退了出去,还把门也带上了。
景仁殿中点着两盏宫灯,盛敏君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地上只有半人高,连贴到他脚下的资格都没有。
萧祯站起身,身高的差距让他需垂下眼才能与盛敏君对视。
如非生在盛家,盛敏君才貌双绝,又识大体懂利弊,本不必走到这一步,可惜了,她要始终安分守己,皇后之位她还能一直坐下去。
但古往今来,自然没有哪个皇后是手不沾血的,萧祯本可以什么都不计较,但盛敏君最不该做的是当年借太后的手,把嫣儿母子逼入死境。
萧祯收了思绪,将奏折合上,重重哼了一声,似有不耐,转身不再见她:“送皇后回寝宫歇着,叫太医司过去看看,是哪阵妖风入了邪,都开始说糊涂话了。要是治不好,就提头来见。”
“是,陛下!”门外传来应和,门又一次被推开,不知为何,重新照入殿内的阳光好像比先前要猛辣一些,盛敏君觉得眼下被晒得发疼。
进来的两个宫女状似恭谨地扶着她,扣在她手腕上的力道却十分强硬。
盛敏君没有挣扎,走到门口处,忍不住回过头来。
萧祯立在桌案后,拿背影对着她。
她蓦地想到,那春日桃红的一天,她偶然掀开轿帘,就看到他坐在马上的背影。
一眼误终生。
值得吗?
长长的宫道仿佛能延伸到天边,平日里走过无数次的路,刹那间竟变得无比陌生。
待回了元安宫,“嘭”地一下,宫门立即关得严实紧闭。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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